“喻總,這隻是一個意外!”
趙興旺汗流浹背地說。
他是真的慌了,這種慌張來自於對未知的恐懼。
如果龍機真的是偷工減料,導致設備出現故障,趙興旺充其量是有些尷尬,不至於恐慌。做機械產品,在不起眼的地方搞點名堂,以節省成本,這是難免的事情。有時候不小心穿幫了,被客戶質疑,也是有辦法解決的,比如及時上門維修,再免費送點配件之類的,人家也就不計較了。買山寨產品的廠商,本身對於質量問題也是有足夠容忍度的,一分錢一分貨,這是普遍真理,誰花5000塊錢買輛汽車還會挑剔座位不是真皮的?
可眼前的事情完全不是這回事,趙興旺敢指著諸天神祗發誓,龍機在這個前端機構上沒有任何偷工減料。就那根支撐軸來說,沒有任何理由說一定要用磨床磨,但趙興旺還是讓工人磨了一遍,做到與臨一機的那根軸一模一樣。
可偏偏就是這根一模一樣的軸,才壓了十幾個包就斷裂了,這完全顛覆了趙興旺的認知。你要說是軸的設計不對,人家臨一機的軸為什麼沒斷呢?同樣的設計,同樣的加工工藝,你的軸斷了,人家的軸沒斷,這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最惡心的是,臨一機居然在一個月前就預言了這件事。沒錯,趙興旺堅信報紙上的內容隻是一個預言而已,因為他在這些天也去了解過,井南省在此前並沒有哪家企業買過臨一機的打包機,更沒有哪家企業仿造過這種打包機,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報紙上這篇文章的內容隻是編出來的,目的隻是為了詆毀他們這些山寨企業。
可你說是詆毀,人家恰恰說對了。人家說山寨產品的前端鎖死機構會出問題,你就真的出了問題,那麼你還能說啥呢?到了這一步,你要向客戶說臨一機的宣傳是胡說八道的,客戶能相信你嗎?
“是什麼意外?”
喻常發可不是會被隨便糊弄過去的。他現在心裡充滿了憤怒和懊悔。他的憤怒之處,在於趙家兄弟居然敢在他麵前吹牛,明明沒有這個金剛鑽,卻非要攬這樁瓷器活。他的懊悔之處,則在於唐子風早就向他警告過這種情況,他卻出於省錢的考慮,隻訂購了一台打包機,把滿心希望都寄托在了趙家兄弟身上。
如果他從一開始就不打這個主意,而是老老實實地從臨一機手裡買四台打包機,這會火力全開,能消化多少廢鋼啊。這種片狀的廢鋼包塊,受到了各家鋼鐵廠的好評,有多少就能賣出多少,幾乎就是躺著賺錢的事情,自己卻是錯過了。如果其他同行買了更多的長纓牌打包機,他們的消化能力就能大幅度提高,市場就被他們搶走了,這是多麼令人心疼的事情啊!
“喻總,你應當相信我們的實力。”趙興旺說,“這個支撐軸斷裂的事情,絕對是偶然的。具體原因,我現在也分析不出來,有可能是我們加工的精度的確不夠,也有可能我們在測量的時候出了點差錯,這要等我們回去查過圖紙才知道。”
“那你們什麼時候能夠查清楚?”喻常發問。
“五……呃,三天,三天行嗎?”趙興旺問。他心裡真的沒數,按他自己的估計,五天時間根本就不夠,但他也知道,喻常發根本不可能給他更多的時間。
“你知道我們三天時間要加工多少廢鋼嗎?”
“那……兩天?”
“兩天你能保證解決問題?”
“我們儘力而為……”
“小趙總,咱們是老朋友了,你跟我說實話,你們到底有沒有把握?你們如果沒有把握,我就是趕緊向臨一機訂貨了。上次他們來安裝的時候跟我講過了,他們現在訂單多得很,訂了貨還要排隊,晚一天訂貨,可能就要晚一個星期才能拿到貨。我真的沒有時間等你們。”喻常發幽幽地說道。
“這……”趙興旺啞了。上一回他敢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的產品質量沒問題,那是因為他覺得這樣一台設備根本沒什麼難度。但現在他不敢說了,事實就在麵前,最關鍵的是,他連為什麼斷軸的原因都沒搞清楚,哪敢再拍著胸脯說自己有把握呢?
這時候,趙興根已經聞訊趕到了,看到那根斷掉的支撐軸,他的臉色也異常難看。他先去和趙興旺低聲交流了幾句,然後走到喻常發麵前,說道:“喻總,這件事我非常抱歉。我的人品,喻總應當是知道的,我和興旺絕對沒有一點要哄騙喻總的意思,這一點請喻總相信。”
“興根啊,你和興旺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們的人品怎麼樣,我怎麼會不知道呢。可現在這個情況……”喻常發拖著長腔,等著趙興根說話。
趙興根說:“這樣吧,你再寬限我們兩天,我們認真查一下原因。如果我們能夠解決這個問題,每台設備我再給你減1萬元。如果我們解決不了,那就麻煩喻總再去訂臨一機的打包機,上次說好的賠償金,我再加1萬,喻總覺得怎麼樣?”
趙興根也是沒辦法了。錢是身外之物,企業信譽才是最重要的。自己先前的話說得太滿,現在被當麵打臉,他如果不主動提出增加賠償數目,以後也沒法再和喻常發做生意了。
喻常發點點頭,說:“那就這樣吧。興根啊,你也彆覺得我是在趁火打劫,其實我是非常希望你們能夠仿造成功的,我多省一點錢,你們也多一些業務,這不是對大家都好的事情嗎?可現在這種情況,我這邊耽誤一天時間,少賺到的錢就是幾千上萬,我不敢等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多謝喻總了。”趙興根連聲說道。
“你們要查故障原因,是在我這裡查,還是你們把機子帶回去查?”喻常發指著那台損壞的打包機問。
趙興根說:“當然是帶回去。放到這裡,也影響喻總這邊的生產是不是?”
“嗯,好吧。”喻常發說,“不過,你們如果把機子帶回去,修好以後,最好多測試幾遍,不要忙著送過來。這一來一去,運輸費也不得了。”
“好的好的。”趙興根應道。
一行人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那台龍湖牌打包機又被重新拆解開,裝上卡車運回了龍湖機械廠。回到廠裡,趙興根把趙興旺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問道:“興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弄明白沒有?”
趙興旺哭喪著臉:“哥,不應該啊。”
“什麼不應該?”
“我們完全是照著臨一機那台機子的樣子做的,一點差錯都沒有。他們的機子用得好好的,怎麼咱們的機子就壞了呢?”
“報紙上說,機子損壞的原因是加工精度不夠……”
“這不可能啊!我們也是拿磨床磨的。就這麼一個支撐軸,又不是什麼精密部件,哪有用磨床磨的,正常情況下,做個精車就足夠了。”
“也許他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興旺,要不你還是讓人再去磨一根軸出來,換上試試。”
“也隻能這樣了。”趙興旺灰溜溜地說。
要重新做一根軸,工序是很多的,先要粗車,再精車,再上磨床,中間還有各種熱處理環節,什麼正火退火之類的。趙興旺無法知道臨一機的加工工藝是怎麼樣的,但機械設計裡這類軸的加工工藝無外乎就是如此,再變也變不出啥花兒來。
借著工人加工支撐軸的工夫,趙興旺帶著一乾技術人員,開始研究圖紙,試圖找出哪個地方與臨一機的原始設計存在誤差。芸塘公司那台長纓牌打包機已經送回去並且重新裝配好了,他們不可能把設備再借過來拆卸一次,隻能照著上次仿測的圖紙進行分析。
臨一機的打包機是沒有問題的,這一點大家都不否認。自己照著做的打包機出了問題,那就隻有兩種可能性,一是抄錯了,二是字體不如人家工整,被老師扣了卷麵分。報紙上的那篇文章,被大家找出來反複研討,試圖從“韓偉昌”的陳述中找出什麼啟發。
“圖紙是絕對沒有問題的,我們是嚴格按照臨一機的打包機測繪出來的。”劉念把每一張圖紙都看過幾遍之後,肯定地說道。
“如果尺寸出了問題,我們的機器肯定裝配不起來。”潘有棟也說道。
“這麼說,唯一的可能性就是生產過程出了問題?”趙興旺問。
劉念說:“我覺得問題肯定是出在生產過程上。比如說,粗車以後的調質,有沒有做到位。還有精車以後的淬火和回火,車間裡有時候會馬馬虎虎的。”
“會不會是咱們的量具出問題了?測量出來的結果錯了。”有人腦洞大開。
“是啊,這報紙上不是說了嗎,加工精度不夠就會導致故障,萬一咱們哪個部件差了那麼一點點呢?”
“要不,咱們把機器拆了,全部再測一遍?”
“拆吧,如果找不出原因,咱們廠可就糟糕了。”
“唉,又得加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