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臨一機的唐廠助和韓科長吧?有失遠迎,有失遠迎!哎呀,早聽說唐廠助是年輕有為,這一看……,呃,呃,果然是名不虛傳啊!”
金堯火車站的月台上,一位舉著“歡迎臨一機領導”字樣牌子的中年人看到向他走過來的唐子風和韓偉昌二人,笑吟吟地迎上前來,熱情地打著招呼。他嘴裡喊著“唐廠助”,手卻是向韓偉昌伸過去的。在他看來,韓偉昌的年齡才像是廠領導的樣子,唐子風顯然應當是韓偉昌的跟班。
這位中年人,正是金堯車輛廠派來迎接唐子風一行的。他叫李全勝,是金車廠辦的一個副科級乾部。在此前,李全勝與臨一機銷售部通過電話,對方說自己這邊派出的是一位很年輕的廠長助理,所以李全勝早就在心裡準備好了“年輕有為”這個詞。一看韓偉昌的臉,李全勝覺得似乎也夠不上年輕有為這樣的評語,但是話已經說出去了,隻能接著往下說,補一句名不虛傳,就是在給自己圓話了。
韓偉昌多精明啊,一眼就看出李全勝是擺了烏龍。他連忙放慢了步子,讓唐子風走到他的前麵,同時向李全勝介紹著:“這位才是我們唐廠助,我是給唐廠助提包的。”
“呃,這……”李全勝窘了,認錯領導這種事情,是非常嚴重的,這意味著你認為對方長得不像領導,擱了誰也不會樂意。
如果換成一位與唐子風同樣級彆的乾部,犯這種錯倒也無妨,你還能跟我較這個真?問題在於,金車的廠領導對臨一機前來討債一事並不積極,隻派了李全勝這樣一位副科級乾部過來迎接。李全勝知道,像臨一機這種企業的廠長助理,一般是正處級甚至副局級,與他的級彆有著巨大的落差。他一個小科長,敢說人家長得不像正處級,這不是狗眼看人低嗎?
可是,你也真的不像個正處級乾部啊!有你這麼年輕的正處嗎?
李全勝在心裡憤憤地嘀咕著,同時對唐子風充滿了羨慕嫉妒恨。
這就隻能說是位置決定想象力了。機械部安排周衡和唐子風前往臨一機工作,給周衡的任命是臨一機廠長,唐子風作為周衡的助手,自然不能沒有個位置,於是就被順手任命為廠長助理了。至於廠長助理是個什麼級彆,唐子風的年齡又是否合適擔任這個級彆,對於一個部委來說,有必要考慮嗎?
基層乾部苦哈哈地熬資曆,熬到四五十歲才提成一個副科級,也足以讓一乾同僚羨慕了。但在部委裡,副科級幾乎就是一個起步的級彆。你跟誰講理去?
唐子風心裡沒有這麼多小九九,他也沒覺得李全勝認錯人有什麼不妥。聽韓偉昌報了他的身份,他便上前一步,向李全勝伸出手,說道:“我是臨河第一機床廠廠長助理唐子風,請問你怎麼稱呼?”
“我叫李全勝,是金車廠辦接待科的副科長,是我們劉主任安排我來接唐廠助和韓科長的……”李全勝忙不迭地與唐子風握著手,結結巴巴地報著自己的身份。
“劉主任是……”唐子風拖了個長腔。
“是我們廠辦副主任劉鋒,他是我的直接領導。”李全勝解釋道。
唐子風漠然地點了點頭:“了解了。辛苦李科長了。”
“不辛苦,不辛苦!”李全勝滿臉陪笑地說,接著又伸手去幫唐子風接行李,同時招呼著說:“咱們出去吧,小車在外麵等著。”
唐子風把自己的行李交給李全勝,自己幫韓偉昌拎了個包,跟在李全勝的身後出了火車站,來到停車場。
金車派來接唐子風和韓偉昌的是一輛老掉牙的拉達轎車,車子很小,而且車身的漆皮都掉了不少,看上去很有一些複古工業風的樣子。李全勝殷勤地請唐子風坐在副駕位置,這也是一些底層乾部的錯覺,總覺得副駕是個比較尊貴的位置,應當留給領導。換成稍見過一點世麵的乾部,就知道大領導都是要坐後排的,前排是秘書或者警衛員的位置。
不過,唐子風上了車之後,才感覺到李全勝的這個安排也不能算是錯誤,因為車子實在是太小了,前排副駕好歹還能伸開腳,韓偉昌和李全勝二人坐在後排,就隻能半蜷著身子了。
“李科長,我和韓科長這次來金車的目的,你應該了解吧?不知道你們劉主任打算怎麼安排?”
車開動起來之後,唐子風向李全勝問道,他坐在前排,也懶得回頭,就這樣看著前麵的道路對後排的李全勝說話。
“劉主任跟我交代過了,說唐廠助和韓科長這次是來商談貨款的事情的。具體怎麼安排嘛,劉主任沒說,他就是讓我先把你們接到廠招待所,再負責你們這幾天的吃飯和用車,其他的就不知道了。”李全勝說。
“哦。”唐子風淡淡地應了一句,心裡對於自己此行的難度已經有數了。
自己是臨一機的廠長助理,也是屬於廠領導級彆的。對方隻派了一個副科長來接站,而且還自稱是受廠辦副主任的安排,也就是說,金堯的廠長連安排接站都不屑於做。再看前來接站的車,也是如此破舊,唐子風才不相信金車會沒有幾輛好車呢。金車這樣做,一方麵可能是因為不重視臨一機的事情,另一方麵也可能是在給他唐子風一個下馬威,以便在後續的談判中獲得心理優勢。
出發前,周衡告訴唐子風,他已經請鐵道部的朋友給金車打過招呼,金車這邊應當是會給個麵子的。另外,金車的廠長宋福來與周衡也是認識的,以往開會的時候碰上還會互相寒暄幾句,關係說不上很近,但也算不上太遠。照周衡的意思,唐子風與宋福來見麵的時候,可以提一下這層關係,拜托宋福來看在周衡初任廠長、百廢待興的份上,“拉兄弟一把”。
可現在看來,周衡的打算是有些過於樂觀了。鐵道部給金車打過招呼不假,但金車也隻是限於願意與臨一機商談欠債的事,並沒有承諾更多。從金車表現出的怠慢來看,他們肯定是想賴賬的,至少也要賴掉大部分的欠款。
後麵的事情發展,與唐子風的預計完全一致。
李全勝在金堯的廠招待所給他們倆開了一個雙人房間,然後便帶他們去廠裡的小食堂用餐。他們仨在小食堂的一角占了一張桌子,李全勝去端了幾個菜過來,雖說也是有葷有素,但明顯能看出這就是在大鍋菜裡盛出來的,絕不是單獨為他們炒的菜。
吃飯期間,李全勝隻是與唐子風他們聊些金堯的風土人情,還征求了一下他們的意見,問他們是否有想去周圍旅遊一下的想法,如果有的話,他可以幫著安排一個車。韓偉昌有些耐不住,問李全勝金車打算何時安排他們與有關領導商談欠債的事情,李全勝隻是搪塞說自己不知情,具體安排要向劉主任請示,請他們二位稍安勿躁。
吃過飯,李全勝把二人送到招待所門口,約好晚飯的時候再來相邀,然後便匆匆地離開了。韓偉昌看著他的背影,往地上乾唾了一口,說道:“我呸!金車這是打算跟咱們耍流氓呢,派了這麼一個上不了台麵的家夥來糊弄我們。”
他這樣說,其實是把自己也給貶了,因為他在臨一機的職位也就是一個副科長而已,還真沒有瞧不上李全勝的資本。不過,他是站在唐子風的立場上說這話的,有點狐假虎威的意思。
“沒事,這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唐子風說,“如果催欠款這種事情這麼好做,老周也犯不著派我過來了。”
“是啊是啊,唐廠助是人民大學的高才生,足智多謀,周廠長派你過來,就是覺得你一定能夠解決問題的。”韓偉昌送著廉價的恭維。
唐子風沒有在意韓偉昌的垃圾話,他問道:“老韓,你的攝影技術怎麼樣?”
“攝影技術?”韓偉昌一愣,不明白唐子風的意思,但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還是懂一點的。我們搞工藝的,有時候也要拍現場工況的照片的,如果拍得不好,回去做工藝設計的時候,就難免要出差錯了。”
“嗬,原來你這還是專業水準呢。”唐子風笑道,“那好啊,這幾天,你就給我當專職攝影師吧。”
“專職攝影師?”韓偉昌更不明白了,“怎麼,唐廠助,你真的打算在金堯旅遊啊?你怎麼不早說呢,早說我就把工藝科的照相機借出來了,那可是正宗的德國俫卡,好得很呢。”
“俫卡就免了。”唐子風說,“一會我們到商場去買個長焦相機,多買幾卷膠卷。咱們也沒時間去旅遊,就在金車的廠子裡麵,隨便拍幾張照片留念。對了,我讓你拍什麼,你就拍什麼。”
“那談判的事情……”韓偉昌提醒道。
唐子風說:“人家不跟我們談,我們有什麼辦法?這樣吧,一會我給老周打個電話,讓他打電話和老宋攀攀交情,這種事情,總得他們領導之間協調好才行,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