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聖山外。
昔年的血海,已經清澈。
在這裡曾經戰死過數百萬的將士,血染汪洋,殺氣殘存,血煞不滅。
而在此之前,更是隕落過數以百計的巔峰真玄,可謂是上古大劫之後,六萬年間最為慘烈的一戰。
那一戰之中所隕落的巔峰大修士,是六萬年間所有大戰當中,最多的一次,不但震動了天地,更是改變了東洲與天南界的格局。
而這些真玄九印的巔峰大修士,卻也未必全都是窮凶極惡之徒。
他們或許還是哪一家宗門的老祖,嗬護弟子,照拂徒孫,和藹可親。
他們或許還是哪一方福地中口碑極佳的前輩高人,樂於相助同道,願意施以寶物,願意開壇講法,為世間修行人答疑解惑。
他們或許還是嫉惡如仇,嚴以律己,隻斬殺妖邪,而無半分積惡的大善之輩。
但是他們為了鑄鼎的希望,為了證道長生,為了成就仙神,而來到了這裡,尋求借助真龍,甚至斬殺真龍,而達到更高的層次。
可是他們隕落在了這裡,留在了過往的歲月中。
隨著時日逐漸過去,歲月的長河往前流去,過往終究會逐漸淡去。
而這些巔峰真玄的痕跡,他們的氣息,他們的名字,關於他們的一切,都將泯滅在過往。
——
此時此刻,聚聖山第二真傳弟子,當世鑄鼎仙神辰冥,正與大德聖朝龍君莊冥,行走在這汪洋之上。
洗清了一切的血色,蔚藍的大海,令人深感舒適。
“當年不少巔峰真玄來犯,在你跌入虛空亂流之後,後麵到來的巔峰真玄,在老大的殺性之下,皆有退卻之意,畢竟沒有了你這尊真龍,死戰也再無意義,加上劉越軒把大楚藏於天南界的諜子全給掀出來了,他們各家也亂成一團,各方真玄老祖,便都各自散去,回援自家。”
老二辰冥,行走於汪洋之上,這般說來,感慨道:“而且最先到來的那一批,幾乎被我等殺了個乾淨……說到底來,還是老實人被逼急了,展現出來的凶性,比我們還強。”
老大溫離,素來溫和平淡,儒雅和善,是聚聖山中真正的老實人,但當時眼見十三和老六都跌入了虛空輪流當中,當即便展現出殺性來。
當時溫離殺得紅了眼,一身長衫染血,臉上殺機森然,比其他師兄弟都更加凶悍,悍不畏死,近乎是拚上性命,隻攻不守,打出了顯赫凶威。
作為天地之間,唯一一個走正統道家修行道路,而走到了真玄極致的強者,被殺性蒙蔽了理智,是極為可怕的事情。
所以在失去真龍的痕跡之後,各方均是退去。
也正是因此,在後來莊冥流落諸天萬界的數十年間,聚聖山依然穩固,各方蘇醒的仙神,也不敢來觸他溫離的鋒芒。
“真要說來,其實倒也頗為諷刺。”
辰冥說道:“雖說來犯聚聖山,死不足惜,但細細想來,他們才算是東洲境內,最具有勇氣的真玄巔峰大修士,為了鑄鼎,為了求道,來此涉險。”
莊冥背負雙手,看著清澈的大海,憶起過往的氣息,說道:“他們當中,實則也不乏在真玄九印的道路上,走到了逼近極境的地步,造詣極高,積累極厚。”
辰冥說道:“如果當年他們沒有來犯,或許今時今日,在師尊劍毀天門的時代中,以他們的底蘊,可以有不少古老人物,憑借自身,越過千丈大道,從而鑄鼎功成。當然……也必將有許多,隕落在鑄鼎的這一步。”
莊冥笑著說道:“世事難料,他們之中,誰又能夠想到今日的變化?在他們下定決心,準備拚上性命,來聚聖山參與屠龍的時候,若知曉數十年後,師尊劍破天門,造福眾生,他們或許便不會再來送死,甚至會感念恩德,會與我聚聖山結交,助我等度過劫數。”
辰冥說道:“可惜,沒有人可以預料未來的事情,哪怕是鑄鼎之後的天機閣主,哪怕是具有大衍算經的劉越軒,都沒能預料到未來的變化……甚至,上古時代當中,那位真正執掌著大衍算經的大天師,若能預知後世,又怎會落得一個隕落的下場?”
莊冥頓了下,問道:“若是隕落,其實也在他的算計當中呢?”
辰冥略有沉默,旋即點頭道:“此言倒是值得深思。”
莊冥笑了聲,依然看向遠方,眼神閃過一抹凝重之色。
他距離鑄鼎,隻有一線。
真龍之軀,二十八年來,從東鬥星官的仙家道果開始,至今已有五枚仙家道果作為積累,也隻有一線,可化天龍。
他積累無比深厚,就算是上古時代的龍族,也沒有任何一尊真龍,可以擁有他這樣的底蘊。
因為在他真龍的沉厚底蘊之上,還有聚聖山的真玄九印。
這也是他最大的優勢。
人身修行聚聖山功法,真龍修行萬道歸虛洞庭圖,而偏偏兩者都是他莊冥本身,所以才得以相輔相成,互相助勢,而如此強大。
但鑄鼎成仙,與化身天龍,依然是極為艱難的一步。
他越是強大,積累越是深厚,便代表著他將一躍而過,到更加高深的地步。
而越是如此,跨越仙凡壁障的這一步,便有著更沉重的壓力。
若有變故,這壓力也將是他突破失敗,而最終隕落的劫數。
沒有誰能夠輕描淡寫地越過這一步。
放在上古時代,仙神的直係血脈後裔,也不乏有著無法鑄鼎,最終壽儘隕落的事例。
“這一次,頗有些孤注一擲,值得嗎?”辰冥忽然問道。
“與其說是孤注一擲,不如說是當機立斷。”莊冥說道:“其實我們沒有退路,這一次若不孤注一擲,今後便是絕路,還有三十餘年,便陸續會有強大的真仙之輩,越過天門碎片,回歸自身道果,對我聚聖山及大德聖朝而言,這是無法匹敵的強者。”
“好比你那年當場搶奪龍眼神石,化身蛟龍的時候?”辰冥沉吟道。
“其實那一次,才算孤注一擲。”
莊冥這般說來,神色倏忽一黯,看著手裡國印傳來的光芒,輕聲道:“回去罷……送白老最後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