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宮天尊，聖宮天王，合謀弑天。

左元地師，獲悉此事而遭滅口，在陷入絕境之前，他便已料到自身的處境，故而為保下這一道隱秘，暗藏石碑，打入虛空亂流，隻待有朝一日，後世傳人鑄鼎成仙，而得獲石碑，送至天師府。

隻是，他並不知道，自己真身隕落至今，已有多少歲月，也並不知道在當今的世間，究竟算是處於怎樣的一種局麵。

作為仙神，在左元地師的眼中，這諸天萬界，在不知多少萬年的光景之內，都是秩序穩定，大道規則穩固，未曾有過大變，短短數萬載的歲月，縱有變故，也絕不會是翻天覆地。

但是，他無法料到，這六萬年間的改變，比之於以往百萬年千萬年的變化，或許還要更加劇烈。

莊冥隻知道他隕落於大劫之前，但卻並不知道，在左元地師隕落之後，究竟隔了多久，才掀起了那一場大劫。

道尊與聖王的弑天之謀，極有可能便是掀起上古大劫的開端。

從左元地師隕落，到大劫的開始，其中或許也已經相隔了不知多少年的歲月。

若是這般說來，這位左元地師隕落的時日，或許比他想象中更為遙遠。

但莊冥此刻心中想到的，並不是左元地師隕落了多少年，而是想到了南域領主留下的血脈傳承！

——

天泣血，王殞滅，群妖作亂，聚靈鐘響，聖宮傾覆。

當年南域領主，便是因聖王隕落，前去護衛聖宮，而最終卻不知何故，毀滅了聖宮。

莊冥本以為，聖宮便是掌控整個天地的最高勢力，畢竟南域領主那樣強大的存在，也隻是聖宮八靈之一。

但如今看來，除卻聖宮之外，還有一樣強大的勢力。

能與聖宮合謀的道宮，自然不會尋常。

而左元地師，為將消息傳至天師府而身死道消，足見天師府有能耐能夠製衡聖宮與道宮的陰謀，這也是極為強大的勢力。

但是此時此刻，在莊冥心中，又掀起了無窮的疑惑。

道尊與聖王合謀，意欲弑天？

那麼這裡的天，指的又是什麼？

莫非是冥冥之中，象征天地的大道？

先前左元地師說過，天師府受命於天，能直達天聽，那時他就覺得有些異樣，而今看來，這所謂的天，或許並不是他心目中的“天”那麼簡單。

這位左元地師，顯然是被道宮和聖宮所殺。

他臨死之前，也仍然要傳出消息。

他先前勸說自己的時候，也說過，忠於蒼天，心懷蒼生。

那麼這個蒼天，究竟代表著什麼？

“太古蒼龍，南域領主，作為聖宮八靈之一，前去保衛聖宮，不惜有必死之念，將這一事，留於血脈傳承之中，必然不假。”

“那麼到了最後，它親自毀滅了它所保衛的聖宮，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左元地師口中的蒼天？”

“聖王意欲弑天，而南域領主雖忠於聖王，但更加忠於蒼天？”

莊冥麵色變幻，心中湧起驚濤駭浪。

他似乎已經接觸到了上古大劫的源頭。

這就是席卷諸天萬界的大劫來源？

道尊聯合聖王，意欲弑天，而引動了這場大劫？

無儘浩劫，席卷諸天，哪怕強如仙神至尊，都在大劫之下，如螻蟻一般，被波及而亡。

他們作為仙神，高高在上，具有毀天滅地的本領，無論放在何方，都是強大而神秘的存在，但卻在完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便已為之隕落。

甚至有數不儘的仙神強者，無數年修為毀於一旦，性命無存，至身死道消，都不知其中的真相。

哪怕那位神秘到了極點的白衣仙子，甚至是強悍到了極致的聖宮靈王，都完全不知大劫的真相，而成為了劫數之下的灰燼。

——

而在眼前，左元地師的身影，幾乎消散開來。

他死守著這驚天隱秘，留下一縷念頭，成為了死後不消的執念。

如今他道出了當年的真相，似乎便泄去了一切的念想，連執念的虛影，都已保持不住，開始虛幻消去。

“前輩？”

莊冥麵色微變，倏地伸手，以拘神禁術，按住了這老者的身影。

他還有許多話沒有問清楚，左元地師的這一縷執念，還不能滅。

先前他隱瞞了天門封閉之事，隱瞞了自身的對道宮的一無所知，便是害怕這位左元地師知曉真相之後，執念會為之消解，來不及告訴自己許多事情。

甚至，得知真相，萬念俱灰，左元地師就算來得及交代許多事情，都未必願意再開口。

正是因為考慮到了這些，所以他才隱瞞一切，順水推舟，從而借著替對方完成未竟之事的借口，順利套出了這左元地師所知的諸般功法、秘術、修行心得等等。

但他心中也是知曉，順水推舟之舉，隻能套出左元地師在修行方麵的知識。

可是涉及諸天萬界的這樁大事，左元地師仍然不會輕易告知於他。

所以莊冥才在這最後的時刻主動告知了天門封閉，萬界大變之事，將真相儘數告知，而震動了這一縷執念的思緒，使之恍惚。

果不其然，左元地師在獲悉天地大變，滄海桑田，一切再非往昔之後，變得恍恍惚惚，執念已經難以凝結，被莊冥問出了當年舊事的真相。

可是僅僅知道眼前這些事情，還不足夠。

事情真假，有待辨彆。

但此事若是屬實，那麼道尊與聖王合謀弑天，便應該是大劫的真相，一切的源頭。

可是，當年道尊與聖王所合謀，意欲弑殺的蒼天，究竟是怎樣的存在？

這才是接下來，最重要的一個問題！

“前輩！”莊冥憑借拘神禁術，延緩他消散的執念，神色凝重，傾力運轉法門。

“老夫死守驚天之秘，為求傳訊天師府，希望阻止這一切，然而如今，已足足晚了數萬年，驚天的變故，已然發生。”左元地師神色複雜，低聲說道：“老夫本身早已隕落，而今留下的，隻是一縷必滅的執念，區彆隻在於能否成事，若能成事，便是死得其所，而今變故一聲，注定死不瞑目，這區區一縷執念，你也無須挽回……”

“……”莊冥如何不知這是一縷執念，根本無法挽回，而且他也壓根沒想過要挽回，隻是這個問題，他還未得到解答：“前輩，何謂蒼天？”

“蒼天……”左元地師抬頭起來，看著莊冥，眼神異樣，澀然道：“諸天仙神，忠於蒼天，然而後世修行人，竟然連蒼天都不認得了嗎？看來時代……真的已經過去了。”

“前輩！”莊冥漸漸支撐不住，喝道：“諸天仙神忠於蒼天，而道尊與聖王圖謀弑天，那麼這天，究竟是何等存在？是指這天地的大道規則？還是指某一尊至高無上的存在？”

“妄議蒼天者，當形神俱滅！”左元地師微微搖頭，他虛幻的身影，逐漸散開。

“你現在已經步入形神俱滅的儘頭了。”莊冥出聲喝道。

“可老夫依然忠於蒼天。”左元地師笑了聲，說道：“昔年入得天師府，老夫便已受得天命，深受蒼天眷顧，怎敢妄議？”

轟地一聲！

莊冥隻覺手中拘神禁術，再也壓製不住，驟然破散開來。

左元地師身影儘數毀滅。

再度半點留存。

茫茫混沌虛空。

刹那消失不見。

他依然站在雲橋的儘頭。

紫煙觀主還在他的身旁。

然而眼前的石碑，已經化成粉碎。

莊冥伸手一撈，從齏粉當中，取出了一枚石子，隻彈丸大小，堅不可摧。

他沉默半晌，才低聲道：“什麼是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