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
溫暖和熙。
隻是趙大人忽然覺得,這晨風帶露,似乎也有些冰冷。
“偶有耳聞。”趙大人頓了下,說道:“據傳他奉的是秘旨,為當今天子之事而來,而此事關乎甚大。”
“何事?”莊冥問道。
“此乃機密。”趙大人微微搖頭,說道:“老夫也隻是去年上京時,偶然聽得當年的恩師,稍微提過兩句,所知不多。再者說了,朝廷機密大事,你隻是商賈之流,還是不知為好,而且,老夫就算真的知道,也不敢告知於你,此為泄密,真要論來,可有抄家滅族之禍的。”
“趙大人……”莊冥歎道:“您若不願坦誠相告,莊某若是一倒,這位陳王爺徹查起來,不免牽連於您老,禍事也不小的。您也說過,咱們已經是一根繩子上的螞蚱,互惠互利,各得所求,莫非您老覺得,自己袖手旁觀,看我莊氏商行覆滅,自身便不會受損?”
“你……”老者麵色變了變,隱約聽出了幾分威脅之意。
“莊某這些年來在淮安十六府的行事,但凡所求,無不能得,也非自誇,對此,您老倒也不算陌生。”莊冥緩緩說道:“他權勢滔天,固然難以匹敵,但若能知道陳王爺來此的主要任命,我或能借此,平了劫數,你我方能得以如往常一般,安然度日,均分利益。”
“一直以來,你謀事向無錯漏。”趙大人遲疑了下,說道:“但此事終究隱秘,老夫隻是略知一二,具體如何,還須另尋辦法,從我那老師身上,或能稍作探知……”
“趙大人需要什麼,來請這位左相開口?”莊冥說道:“但凡所需,我莊氏商行,必將尋來。”
“需要什麼,回頭再說。”趙大人抬了抬頭,說道:“時候差不多了,老夫也該回去了,至於此事……三日之內,老夫定會想儘辦法,探查清楚。”
“好。”莊冥吩咐道:“陸合,你送一送趙大人。”
“是。”陸合低聲應道。
——
正午。
在莊冥的吩咐下,霜靈又從庫房中,取來一支何首烏,色澤沉厚,近於人形。
當初收來這支何首烏時,花費了百兩,但以莊冥的真氣感應,能察覺內中蘊藏之藥力,著實頗為濃鬱,在他心中,便是千兩白銀,也物超所值。
幼龍逐漸吞食,便也逐漸煉化。
這兩日來,幼龍得以開口,能夠直接吞食而煉化,成長進度,比以往增長了不知多少倍。
“六年光景,日積月累,才勉強增長一絲。”
“自幼龍開口以來,吞食諸般奇物,每日的成長進度,我本身都已能清晰感應得到。”
“論起體型,近乎是以肉眼可見的成長速度,在不斷提升。”
“隻要我能每日不斷,以珍貴靈物來喂養此龍,大約能在本月之內,穩住初成的修為,嘗試晉入中層。”
“以我六年間積攢的天材地寶,這般每日不斷喂養,能支撐到明年的年底,也不見空。而在今年秋時,大約就能成長到此境圓滿,堪比武道三重,道印巔峰的層次。”
“隻是想要化蛟,看似一步之遙,但這一步,如天壤之彆,仍然遙遠。”
“就算以我莊氏商行的家底,能支撐得住長年累月吞食天材地寶的消耗,怕也須得二三十年的時日,才有希望。”
“若是莊氏商行倒了,沒有這些蘊藏靈氣的寶物來助力,單憑每日吞吸吐納,汲取日月精華,此生怕都無望化蛟,更難說化龍之事。”
莊冥輕輕撫著幼龍,心中低語道:“無財不足以養道……”
正是因此,無論麵對什麼樣的阻力,他的莊氏商行,都必須粉碎阻礙,繼續發展壯大,擴展勢力,招攬人手,聚斂錢財,去搜羅更多的寶物。
若是莊氏商行就此倒了,單憑己身之力,這一生一世,都難以養成這一條太古真龍。
——
夜深。
莊氏商行,局勢逐漸穩定。
宋天元之禍,徹底平息下來。
隻不過,此時的安靜,卻頗有幾分風雨欲來之感。
這位陳王爺,雖無動作,但他所帶來的壓迫,卻如懸在莊氏商行頭頂上的利劍,不知何時便會墜落下來。
“公子,快到子時了,您快些睡吧。”霜靈端來了羹湯,看著皺眉沉思的莊冥,看著公子蒼白而消瘦的臉頰。不禁感到心疼。
“不妨事。”
莊冥擺了擺手,在他麵前,足有數十頁紙,寫滿了字,正是他對於如今局勢的清晰劃分。
而在天窗上,正是莊冥心分二用,以幼龍之身,正對明月,呼吸吐納,借而增長修為。
霜靈朝著桌上的紙張看了下,又見這兩日來,日漸憔悴的莊冥,不禁低聲道:“公子還是為那異姓王的敵意而煩惱麼?”
莊冥輕笑了聲,放下了筆,端起羹湯,飲了一口,方是說道:“也算是罷。”
霜靈聞言,當下又道:“我看這位陳王爺,也不是什麼聰明人,以公子的智慧與謀劃,又何必如此煩惱呢?”
莊冥聞言,啞然笑道:“何以見得他不夠聰明?”
霜靈說道:“當初公子暗中派人,相助官府勢力,打擊私鹽販賣之事,讓這位陳王爺吃了虧,他卻也沒有查到莊氏商行的頭上,後來還是宋天元查到,告知於他的,由此見來,這位陳王爺以及他屬下的幕僚謀士,智慧多半都不如那宋天元。這些時日裡,連宋天元的諸般算計,都無法奈何得了公子,反倒是將他自己的性命搭進來了,這位智慧謀劃還遜色於宋天元的異姓王,又何以惹得公子如此煩惱?”
莊冥放下了碗,眼神中略有讚歎,說道:“你這丫頭,已經能看清很多事情,著實聰明靈慧,隻不過,看得還淺。你須明白,這位異姓王,他或許不如宋天元來得聰明,可他卻要比宋天元,具有更大的威脅。”
霜靈怔了下,道:“更大的威脅?”
莊冥輕歎道:“他身居高位,便有著宋天元本身不具有的權勢,他執掌淮安十六府,可以任意調動官府的勢力,而他隨意的一道命令,在淮安十六府所掀起來的風波,對於我們來說,就要比宋天元精心謀劃的十條計謀,還更具有威脅。”
“我即便再是謀劃,思慮再是周全,可他隻須一念之下,頒布法令,官府之勢壓落,便足以令我費儘心力。”
“這便是一力降十會。”
——
清晨。
豐城。
莊氏商行倉庫所在。
劉全帶領十二人,來到了這裡。
而倉庫的人,已是在半夜時分,就忙碌至今,將貨物裝車,準備交付於劉全押運。
“吳管事,好久不見。”
“劉全啊。”那中年管事哈哈一笑,撫須道:“近來陸爺受公子吩咐,做下了很多事情,你跟著陸爺,可立了不少功啊。聽說陸爺又教了你一套功夫,這次銀兩賞賜也拿了不少,可是十分豐厚,昨天中午你家老娘高興得很,都說你出息了,不再是前些年那個仗著一腔血勇的街巷流氓了,他還跟我嬸娘商量著,要買塊地呢。”
他口中的陸爺,便是陸合。
按莊氏商行的劃分,劉全便算是陸合手下的人。
吳管事與劉全也算同鄉,這小子自幼有些蠻力,少年時學了幾招拳腳功夫,但家裡貧窮,又沒有什麼養家糊口的手藝,在前些年,窮紅了眼,就差偷雞摸狗,攔路打劫了。
“全憑公子恩德,給了個差事,不然我現在指不定就在路上打劫去了,又指不定哪天,被官府捉了,砍了腦袋。”
劉全笑了聲,說道:“閒話少說,這車貨也裝得差不多了罷?”
吳管事嘿嘿說道:“差不多了,我們可是大半夜就起來忙活了,不像你這廝,在媳婦炕上睡了一宿,怕是腳都虛了,回頭要是運不動這批貨,我瞧你怎麼交代。”
這話說出來,旁邊那十餘人,都不禁紛紛大笑出聲來。
劉全翻了個白眼,道:“少調侃我,先辦正事。”
吳管事取出清單,說道:“這個你先驗一驗,一共四車,今天就要送到江城,這兩車是東坊店鋪的,那兩車則分彆是西坊和南坊,貨物都不一樣,仔細看好。”
劉全掃了一眼,點頭說道:“好,太陽下山前,應該就能送到。”
吳管事正要繼續說話,卻聽得轟地一聲。
大門被撞開了!
劉全等人頓時戒備,紛紛拔刀出鞘。
尤其是劉全,刀在手中,微微低下身子,擺出馬步,形成時刻出刀的姿勢。
他進入莊氏商行之後,陸合見他資質不錯,這一年多來,教了他三套功夫,一套步法,一套刀法,還有這次立功後,剛學的掌法。
“你們要乾什麼?”
就在大門外,一行人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這一行人,赫然都是穿著官府衙門的公人製衣,佩戴的是官差的製式鋼刀。
當頭一人,目光一冷,看向刀已出鞘的劉全等人,喝道:“想要造反麼?”
吳管事心中一跳,連忙朝著劉全看去。
劉全伸手一擺,示意同伴收刀入鞘,才看向來人。
吳管事忙是上前,笑著說道:“沈大人,您怎麼來了,不提前打聲招呼,還這麼大的陣仗?”
這位所謂的沈大人,名為沈衝,是豐城趙大人麾下的武將,負責豐城之內,城防及捕盜之事。
這些年來,莊氏商行給了不少好處,趙大人吃了肉,這位沈大人,也或多或少喝了些湯水。
因此一直以來,莊氏商行在豐城的管事們,與這位有權調動豐城官兵的沈衝大人,也算是熟識。
但這一次,卻見沈衝麵色冰冷,說道:“奉命而來,職責所在,這次要得罪了。”
吳管事心中一凜,忙是說道:“沈大人,您這是……”
沈衝說道:“淮安十六府,嚴查違禁之物,嚴查稅收明細,我奉的命,是嚴查豐城之內的所有違禁物品。”
吳管事悄然塞過些銀子,陪笑道:“沈大人說笑了,咱們這麼些年交情,您也不是不了解莊氏商行,我們一向恪守東勝王朝律法,怎麼可能私藏違禁之物?”
沈衝這次沒有接過銀子,隻是沉聲說道:“有沒有違禁,你們說了不算,我們看了才算。”
說完之後,便見他伸手一揮,喝道:“搜!”
眼見這群官差,一擁而上。
而當前的官差,便要把剛剛裝車的貨物給拆開。
“等等……這車貨物,可裝了一夜,江城那邊的鋪子,可都急用著呢。”
吳管事連忙說道:“倉庫裡的,您查便是了,這幾車東西,看了就是,也彆卸下來啊。”
沈衝神色複雜,說道:“不著急用了,淮安十六府內,上百城池,你莊氏商行所有店鋪以及倉庫,都將在今日被查封,從今日之後,所有貨物,不能進出,要等到查清楚了,王爺下令,才能解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走近前去,神色如常,但語氣壓低,低聲歎道:“如今豐城最大的官,不是趙大人了,是這位陳王爺,沈某一介武夫,官階低微,沒法違逆王爺的命令,隻能得罪了……”
——
翌日,晨時。
陸合的急報,打破了早晨的寧靜。
也如同風雨到來一般,打破了這兩日間壓抑的寧靜。
“終於還是……出手了。”
莊冥徐徐吐出口氣,道:“還好,他這一步,我昨夜也已有所預料,尚未超出我思慮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