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伊織的聲音中帶著一種急迫,不像她平日裡那種穩重的白骨精風彩,千原凜人訝然之餘有些摸不著頭腦,一邊向著電視走去,一邊問道:“發生什麼事了?看哪個台的新聞?”
村上伊織沒回答,但手機中傳出了一些細細碎碎的聲音,似乎她正在和手下爭辯著什麼。
千原凜人更加不明所以,直接打開了電視機,正準備先換到NHK頻道先試試,這家電視台更重視新聞,但卻被電視機中傳出的聲音直接吸引住了——最新消息,繼長信銀行、北海道開拓、九州中心等十餘家銀行之後,關東第一銀行也被曝出了擁有大量不良資產,也就是持有大量正持續性貶值的土地,而之前貸出去的款超過50%沒有收回,爛帳一堆。
又一個倒黴蛋被發現了啊……
千原凜人看了幾眼,大概聽明白怎麼回事了也沒奇怪,最近一周多的時間,這種新聞超級多,基本上都是在翻陳年爛帳,看多了也就那麼回事了。
他又隨手把幾個大電視台的第一頻道挨個兒換了一遍,發現大同小異,都在討論剛被曝出來的倒黴鬼,隻有關東聯合電視台例外——他效力的這家電視台正在放送電視購物節目,一男一女正很賣力推銷洗潔精和平底鍋,明顯對搞新聞不怎麼熱心。
千原凜人盯著電視購物節目看了幾眼,這是關東聯合的風格,他也說不了什麼,拿著手機問道:“喂,喂,村上小姐,你到底要我看什麼?”
沒發現什麼值得重視的新聞嘛,銀行就算要倒閉,那也是政府該管的事,用不著咱們操心。
村上伊織終於回話了,而且聲音聽起來有些乾澀:“關東第一銀行的新聞,現在應該都在播,你沒看到嗎?”
“看到了,但讓我看這個乾什麼?”
村上伊織似乎給他氣得說不出話了,噎了好大一會兒才無力道:“關東第一銀行是《曰本經濟新聞》的主要融資銀行和持股方,合作幾十年了,而《曰本經濟新聞》是咱們電視台的持股機構之一。”
混蛋啊,你知道電視台有銀行派,但你就沒關心過銀行派的根子在哪嗎?
千原凜人愕然,這是電視台上級報社所依賴的銀行出問題了?
要是關東第一銀行被曝出存在嚴重的經營問題,為了保存自身,十有八九會進行戰略收縮,那和它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曰本經濟新聞》自然不可能就這麼看著它玩蛋,大概率會給它供血,而報社開始缺血,自然會從電視台抽血……
好像沒什麼啊,不是早有準備嘛!
隻是有點誤差而已,當時以為受到衝擊是報業集團,但現在換成銀行也一樣,電視台被抽抽血又不會死。
千原凜人很無所謂,直接笑道:“這怎麼了,咱們的預算都拿在手裡,影響不到咱們吧?”
村上伊織卻不這麼認為,雖然她很佩服千原凜人的先見之明,但現在不是表達傾佩的時候,馬上道:“是和咱們沒有直接關係,但和誌賀局長有關。”
“誌賀步?”
千原凜人愣了愣,馬上反應了過來了——誌賀步正到準備升職成台長的關鍵時期,按他公布的執政方針是準備大乾一場的,但要是沒錢那怎麼大乾一場?
而且,要是銀行和報業集團全部都要進行戰略收縮,那還會不會支持他當台長就要兩說了,估計希望一位摳熊上台。
這是對誌賀步的重大打擊,甚至有可能是致命打擊。
千原凜人預料到了金融風暴可能會對上級報業集團產生衝擊,但之前可沒預料到竹本清這台長會突發腦溢血,更不可能預料到在誌賀步離台長一步之遙時金融風暴就這麼降臨了——之前一周多的時間他光顧著看熱鬨了,真沒站在誌賀步的角度想一想。
畢竟之前情況還是挺不錯的,電視台和報業集團都沒受什麼影響,誰也沒想到關聯銀行倒出了問題。
他麵色也正經下來,沉吟了一會兒問道:“第一銀行問題很嚴重嗎?”
“我打聽了一下,好像很嚴重,新聞並沒有過度誇大。”
“有可能像關西長信銀行一樣?”千原凜人也覺得有些鬨心了,這比之前預料的情況有了很大的偏差,之前隻以為報業集團受到一定衝擊,但現在是關聯銀行受到了極大衝擊,估計從電視台抽血的力度會更大了。
“倒沒嚴重到那種程度,但它的信用度肯定會大降,大量的儲戶會離開,起碼得熬過這段時間。”村上伊織也有些煩燥,她現在發展正順,就希望平平穩穩,對任何可能引起動蕩的事都極端反感:“該死的,也不知道這次風暴會持續多久。”
三四個月的颶風期,然後情況會漸漸開始好轉,一年半以後恢複正常,但千原凜人也沒辦法告訴村上伊織,因為兩個世界畢竟還是有差異的,這邊真來個兩三年也不是不可能,想了想說道:“這事咱們急也沒用,還要看誌賀步怎麼應對。”
“千原,你……要不要打個電話問問?如果他打算轉變方針,我們也要有所準備。”
事情剛發生便打電話向上級問三問四,也許有點太急迫了,村上伊織有些拿不準,但不問問她實在無法安心——環境變了,如果誌賀步還堅持之前的方針,有可能引起報社派和銀行派的反感,但轉變方針,誌賀步之前的話說了,對其他派係也許了諾了,現在要是再反悔,威信恐怕就留不下多少了。
事情突然有點兩難了……
千原凜人自然明白這事的重要性,畢竟他們能在關東聯合電視台當半獨立的軍閥,那是背靠誌賀步這棵大樹,要是大樹倒了,他們損失巨大。
他馬上道:“我問一下吧,你稍等,我再給你打過去。”
他直接把通話結束了,又給誌賀步的私人手機打了過去,但占線,應該有不少人在找他。千原凜人稍等了一會兒,又再次拔了過去,這次接通了,但誌賀步身邊有客人,沒法和他細說什麼,隻是讓千原凜人有時間可以到他家去一趟。
千原凜人自然沒意見,這是大事,當麵談更好,馬上給村上伊織打了個電話讓她來接人,然後去找寧子準備伴手禮——事情是很嚴重,但去上司級拜訪,禮貌不能丟。
…………
村上伊織來的很快,看到千原凜人的豪宅小吃了一驚。
她一直致力於和千原凜人維持工作關係,隻在工作中親密無間,可不想和他發展出超越友誼的辦公室戀情——不是說她看不上千原凜人,其實她對千原凜人這種尊重女性的男人很有好感,但她視事業如生命,可不想因為私人感情而毀了它,哪怕關係再好也沒邀請千原凜人去過她家,更沒進過千原凜人的家門,隻是從近衛瞳口中聽過“師父買了好大一間房子”之類的傳聞。
現在親眼見了,真的有點驚訝。
這家夥三年前隻有一套體麵衣服,窘迫到了極點,現在在市中心買上這麼大一幢房子了?這得四五億了吧?
依這家夥的收入該存不了這麼多才對,也沒見他貪汙啊……
不過她什麼也沒問,在曰本很忌諱打聽彆人的收入問題,視為極大的冒犯,裝作一無所覺的樣子拉上千原凜人就走了,很快趕到了誌賀家。
誌賀步也有錢,不過他住的是高層豪華公寓,看位置和年頭,這房子現在該值兩億円左右,相當於普通人不吃不喝乾一輩子的錢——他年收入該不輸給千原凜人,或者該說千原凜人這奇葩乾了三年,竟然憑版稅便和誌賀步這老家夥收入相當了,有點厲害。
在曰本關係不親密到一定程度不會請人去家裡,千原凜人和村上伊織這也是第一次來誌賀家,粗粗看了看大廈外表後,便乘直達電梯到了誌賀步家門前。
這一層全是他家的,而誌賀步正在書房中和人談話,誌賀步的夫人誌賀美子把他們迎進了茶室進行招待——一個身材微微發福的家庭主婦,但看起來和誌賀步沒什麼夫妻相,感覺年輕時是個大美人。
至少是和泉悠子那個等級的美人。
千原凜人送上了伴手禮,而誌賀美子倒是待他們很親切,舉止言行也相當大方,一看就受過相當良好的教育,一邊給他倒茶一邊笑道:“千原老師,村上小姐,總算見到你們了,孩子他爸經常在家裡提起你們。”
千原凜人和村上伊織很客氣:“一直以來,承蒙誌賀局長照顧了。”
“哪裡,是你們幫助了他很多,他一直說電視台能有你們是天大的幸運。”誌賀美子倒好了茶就跪坐在他們對麵陪客,微笑道:“拜托以後兩位繼續支持他,他一生的心血都花在關東經濟電視台了。”
“那是當然。”千原凜人和村上伊織自然沒二話,上司的老婆也是半個上司嘛!
他們又閒聊了一會兒,誌賀美子沒和他們談任何工作上的事,隻說些家長裡短,問問家裡的情況,說說柴米油言,然後便聽到了茶室外有動靜,似乎誌賀步在送客了,這才起身抱歉一聲,去請老公過來。
等她一離開,千原凜人便向村上伊織低聲問道:“她以前在關東經濟電視台工作?”
關東聯合沒合並前就叫關東經濟電視台,他是聽話聽出來的,而村上伊織對八卦就了解的多了,直接幫他確定了,低聲道:“沒錯,誌賀夫人以前是關東經濟台的新聞主播,結婚後才隱退的,然後又過了幾年關東聯合電視台才正式合並成立。”
她說著這話時看了千原凜人一眼,她媽一直就慫恿她和千原凜人交往,但要是她結婚了,十有八九就是誌賀美子的下場——回家看孩子了,口口聲聲叫“孩子他爸”,這可不是她向往的生活。
或許大多數女人會覺得嫁給千原凜人這金龜婿是好事,但這隻會讓她畏懼。
千原凜人點了點頭,誌賀步是跟著一代目竹本清從小電台乾到大電視台的,這他知道,但真沒想到連老婆都是電視台發的……應該是發的吧,不然依誌賀步那矮胖的身材,癡肥的長相,好像不太可能找到這麼漂亮的老婆。
莫非是潛規則?
要是自己沒遇到寧子這孽緣,估計也該找個女主播吧?好像曰本很流行娶女主播,畢竟都是大學校花精選,學曆和長相都是一等一的。
他正在那裡揣測上司的家庭關係,誌賀步來了,看起來精神頭竟然不錯,笑眯眯打招呼:“真是失禮了,讓兩位等了這麼久。”
“哪裡,是我們多有打擾。”
曰本一貫禮字當頭,虛言客套特彆多,千原凜人也沒辦法,好在誌賀步也沒拿他們當外人看,略為客氣後便道:“是為了第一銀行的事?”
千原凜人也不想繞圈子,畢竟利益與共,直接便問道:“聽說很嚴重?”
誌賀步表情也嚴肅起來:“沒錯,據我了解到的情況來看,是很嚴重,第一銀行目前嚴重缺乏流動資金,已經向《曰經報》集團求援了,《曰經報》也同意儘力幫助他們渡過難關,以換取銀行持有的一些股份以及未來的一些利益。”
他頓了頓,又笑道:“你們其實是想問電視台未來的發展計劃會不會受影響吧?”
“是的。”
誌賀步馬上專注的望著他們問道:“那你們覺得該如何呢?”
千原凜人和村上伊織對望了一眼,村上伊織謹慎道:“如果要變動,我們能理解。”
情況如此,確實可以理解,雖然電視台要是進入了資金緊縮狀態,哪怕他們手頭有一筆錢,暫時不會受到影響,但明年就不好說了——沒錢不是說製作不出好節目,但難度肯定以幾何倍數增加。
削減預算,這是任何一個製作人都不想看到的事,有時甚至會因此拚命的。
當然,要是因此讓誌賀步倒台了,那更要命了,所以兩害相權取其輕,改一改也不是不行。
誌賀步認真看了看他們的表情後倒有些欣慰,但搖了搖頭,輕聲道:“是可以改,但我不打算改變我已經說出口的話,我加入咱們電視台也有近二十年了,跟著竹本台長一直在努力,把電視台做大做強一直以來都是我的夢想,而這兩年咱們終於開始出成績了,眼看就差臨門一腳,這時候讓我放棄,實在無法甘心……特彆是竹本台長已經病倒了,如果我放棄了,我無法向他交待,要是他能醒來,我也無法再見他了。”
村上伊織露出了擔心的表情,堅持自己的主張當然是好事,但銀行派和報社派都是大派係,要是激怒了他們……
千原凜人也有點想勸一下,但卻有些無話可說。
關東聯合全麵緊縮的兩年,可是電視節目黃金時期的兩年,浪費了實在可惜,而且誌賀步這些話雖然說的很感性,但其實很實際——五東京派、營業部、運營部以及製作局願意支持誌賀步成為台長,是因為他的構想可以讓電視台整體受益,大家都想做大做強,自然會支持他,而要是誌賀步幫著銀行和報業集團從電視台抽血,那在這些人看來就是電視台的叛徒。
沒人會支持一個叛徒!
或許該先看看情況?讓誌賀步先試試?
畢竟這是他的事。
他們兩個一時也分不清誌賀步這決定對不對,都沒說話,而足足沉默了一分鐘,村上伊織才把擔心問出了口,試探道:“要是銀行派和報社派開始反對您……”
誌賀步深深吸了口氣,堅定有力地說道:“不用擔心,我們這兩年的業績非常好,如果他們要從電視台過量提取資金,那是一種短視行為,我有信心說服他們!”
他是電視人,電視台才是他的根本,把關東聯合做大做強更是他一生追逐的目標,他不會容忍再被四大拉開一年、兩年,鬼知道幾年的差距,更不會接受自己的派係離心離德到開始崩散。
他必須說服銀行和報業集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