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伊織忙了整整一天,其實挺疲倦的,隻想趕緊回家舒舒服服泡個熱水澡,好好休息一下,但她的家教不錯,突然被人攔下了也沒有煩躁,隻是奇怪的打量了千原凜人一眼,微笑問道:“您好,請問您是?”
“初次見麵,我是一名自由編劇,名叫千原凜人,請多多關照。”千原凜人入鄉隨俗,一板一眼端正行禮,而村上伊織怔了一下,自由編劇嗎?那就是無業遊民比較好的說法吧?
她心裡想著事兒,但還是客客氣氣回了禮,做了自我介紹,然後奇怪地問道:“千原桑找我是有什麼指教嗎?”
“指教不敢當,隻是想冒昧問一下,村上小姐是不是準備開始向製作人努力了?”千原凜人十分專注的望著村上伊織,但說話依舊十分客氣。
村上伊織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的,但這也不是秘密,便笑著說道:“確實有這件事,不過這有什麼問題嗎?”
東京放送TEB準備增開衛星頻道了,那節目數量自然要擴充,需要更多的製作人,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她不想錯過,至少也要努力試試——和她有一樣想法的人很多,根本不稀奇。
而千原凜人是通過和保安閒聊打聽到的,這些人雖然不起眼,但小道消息知道的卻不少。他又關心地問道:“這當然沒問題,不過村上小姐的資曆還不夠吧?有成功的把握嗎?”
曰本職場到了二十一世紀仍然有著濃鬱的論資排輩風氣,更不要提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了。據他了解,村上伊織實習+入職,也不過四五年的時間,這時候想當一個節目的一把手,確實是資曆太淺,顯得太過年輕。
更何況,她還是位女性,放在曰本九十年代的職場,想上位更是難上加難。
聽他這麼問,村上伊織臉上的笑容一斂,眉頭微皺,但很快又重新笑了起來,“我確實需要更多的學習,成功的把握不高,但事在人為,我想儘力試試……千原先生問這些到底是有什麼事?”
她有點不耐煩了,千原凜人則深吸了一口氣,認真道:“我能幫你,村上小姐。”
村上伊織吃了一驚,一瞬間臉上公式化的含蓄笑容都消失了——這位年輕男子是東京放送TEB某個派係的外圍成員?是某位大佬的子弟?
我的能力被某個高層注意到了,要吸收我加入派係?
是報社派還是本土派?或者是銀行派?報社派最有可能,聽說他們最缺基層製作人員……
一瞬間村上伊織就謹慎起來,她出身普通,正愁沒派係支持,在很多關鍵事上沒人替她發聲說話,馬上客氣問道:“幫我的意思是指……”
千原凜人左右看了看,發現“前女友”近藤愛理正在不遠處疑神疑鬼——她總覺得很奇怪,明明以前這前男友在她麵前都是很老實的,根本不敢甩臉色——便笑道:“這裡不是詳談的地方,如果不介意,我可以請村上小姐喝杯咖啡嗎?”
這裡是東京放送TEB的大門前,人來人往,確實不是說事兒的地方,村上伊織沉吟了一下馬上同意了——雖然對方是名陌生男子,但東京放送TEB周圍都是東京繁華所在,不會有危險,那無論對方說什麼,聽一聽至少不會有損失,要能是個機會,那就賺大了。
但為了更加安全一點,她直接含笑提議了地點:“去COKC吧,那裡比較清淨。”
千原凜人輕握了一下拳,他做了好幾個計劃,設計了五套說辭想弄到一次長談的機會,沒想到這位村上小姐這麼好說話,輕輕鬆鬆就同意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順利就好!
他馬上伸手虛引,和村上伊織一起往咖啡廳走去,隻留下“前女友”近藤愛理繼續在那裡困惑——不是來糾纏我的嗎?
那廢物移情彆戀了?
呸,真是可恥啊!
她甩了甩小提包就進大門了,反正隻要千原凜人彆在這裡鬨她就滿足了,沒必要管他去乾什麼。
但,隻是兩年多的時間,一個人可以變化這麼大嗎?
真的好奇怪!
…………
COKC是家咖啡廳,全稱是一大串法文單詞,主打手工現磨咖啡,而村上伊織是這裡的常客,點單時還被服務生問候了幾句。
千原凜人坐在她對麵也不心急,借著咖啡廳暖色調的燈光好好打量了一下麵前這位村上小姐。
村上伊織大概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一米六左右的身高,樣子秀美,瞳色純淨,妝容得體,明顯受過良好的教育,有一種知性之美。頭發微微燙過,有點小波浪的感覺,身上穿著一件淺銀灰色的小外套,但樣式有點怪異,肩部明顯加了又寬又厚的墊肩,這讓她看起來肩和男性一樣寬大厚重,讓人感覺很強壯——秀氣知性的臉、不算高的身材再配上倒三角很強壯的體型,怎麼看怎麼彆扭。
不過千原凜人對曰本還是挺了解的,知道這是什麼原因。
曰本現在在搞男女平權運動,鼓勵女性從家中走出來工作,這是從八十年代中期頒布了《男女雇傭機會均等法》開始的(那時瘋狂往中國賣電器,勞動力嚴重不足),隻是效果一直不好,超過80%的城市女性還是在家裡當家庭主婦,直到九十年代才開始有了村上伊織這樣的女性職場精英出現——村上伊織把自己打扮的看起來很強壯,大概是想用這種方法表示自己和男性一樣強而有力,可以承擔一樣的責任。
當然,時代的局限性仍然存在,上千年的傳統不是開玩笑的,曰本又沒出過偉人搞過婦女解放運動,那村上伊織身為一名女性又不想當花瓶當輔助,非要和男性正麵爭奪職場資源,想出頭肯定阻力重重。
沒錯,情報準確,這就是自己需要的人。
村上伊織點好了咖啡,這才很客氣地問道:“千原桑說能幫到我,是指什麼呢?”
“是指這個。”千原凜人說著話從隨身公文包裡取出了一疊紙擺到了桌麵上,緩慢的推到了村上伊織麵前。
村上伊織低頭看了看,奇怪問道:“這是什麼?”
“一份電視劇劇本。”
村上伊織頓時大失所望,加入派係有大腿可抱的美好幻想瞬間破滅,差點起身就走了,但她多年來受到了的教育不允許她這樣無禮——女性始終是比男性要弱勢的,哪怕不高興,也要儘到起碼的禮儀,絕對不能甩臉色,不然風評會嚴重下降。
但她也沒有打開看的想法,隻是勉強微笑道:“千原桑該不知道吧,我們一般不接受外來劇本,就算是知名的漫畫、暢銷書,也是由我們的編劇自行改編……也許你該去製作公司試一試?”
千原凜人聽的連連點頭,他當然知道,要是不知道何必這麼麻煩來堵村上伊織?
他微笑道:“我不想去製作公司,村上小姐來都來了,再多花點時間也無所謂,對不對?請看一眼吧,拜托了!”
曰本電視節目製作和彆的國家差彆很大,彆的國家一般都是製播分離,比如像是電視劇,都是製作公司做好了,然後賣給一家電視台首播,或是乾脆賣給N家電視台一起播,但曰本的情況完全不一樣——曰本電視劇的製作是由電視台獨立完成,獨占放送權,僅本台以及同網的地方合作電視台可以播放。
這個製作節目的部門,一般被稱為製作局,從電視劇到綜藝節目,從真人秀、新聞熱點專輯到科普教育片、曆史紀錄片,都是由製作局來製作的,五花八門,無所不包,甚至有的製作局還會養著畫師製作動漫作品。
當然,曰本也確實有製作公司,不然村上伊織也不可能那麼建議,但一般都是由某家大型電視台控股參股,實際上是電視台的附屬企業,還是要聽電視台的話,而且製作類型往往單一,不適合長久發展。
加入製作公司不如直接加入電視台,千原凜人的目標可不僅是製作電視劇——電視劇僅是他進入這個圈子的敲門磚。
千原凜人沒向村上伊織詳細解釋,隻是又輕輕推了推劇本,而村上伊織沉默了一會兒,緩緩拿起了劇本。
這就是所謂的沉沒成本了。在路上遞上去,八成村上伊織敷衍幾句就拔腿走人了,但這人都坐下了,咖啡也點上了……
不過她也沒多認真,千原凜人這種人這幾年並不少見——自從九二年初泡沫經濟破碎後,整體經濟指數連創新低,到了現在九四年底了也沒止住,企業不裁員就算有良心了,更不要提招更多的人,這導致現在就業率十分萎靡,都開始催生禦宅族或是啃老族了。
特彆是在東京都這種高物價地區,你沒有一份可以提供住房、交通等補貼的工作,僅靠打零工是很難生存下去的——完全沒有安全感,特彆朝不保夕。
大概這位千原桑就是想找工作想瘋了……
她這麼腹誹著,翻開了劇本,準備大概看一看就提醒一下千原凜人——編劇不是那麼好乾的,製作局裡的編劇哪個不是從助理編劇、分集編劇、台詞編劇、創作編劇一路乾過來的,起碼也要邊乾邊學個七八九年才能乾到主創編劇,你這才二十歲出頭,即不是業界大佬的親傳子弟,又沒從業經驗,怎麼可能創作出打動人心的作品?
你有那生活底蘊,有那人生經曆嗎?
你當拍電視劇是兒戲嗎?什麼垃圾劇本都能拍?製作一部電視劇,製作費都是要過億的!
早點放棄不切實際的“夢想”,踏踏實實,一步一個腳印,先從打雜做起才對!
但她看著看著,有點挪不開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