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淡!”
“哎呦!”
郭淡剛剛出得乾清宮,突然眼前閃過一道人影來,嚇得他一驚,定眼一看,見是張誠,忙道:“原來是內相啊。”
張誠趕緊將郭淡拉到一旁來,低聲問道:“郭淡,陛下有沒有跟你提到咱家?”
郭淡愣了下,愕然道:“內相,這您問我?”
他心想,你才是太監,我不是啊!
要是褲子有口袋的話,他非得去摸一下,看還在不在。
張誠嘖了一聲:“你快說呀!有沒有提到咱家。”
郭淡搖搖頭道:“那倒沒有。”
“是嗎?”
“嗯。”
郭淡點點頭,又打量一下張誠,“內相,你最近似乎憔悴許多啊!”
“能不憔悴嗎。”張誠歎道:“那張鯨是說沒就沒了,咱家可都嚇死了。”
對哦!那張鯨下台了!郭淡突然反應過來,趕忙安慰道:“張鯨那都是咎由自取,內相您向來行得正,坐得直,無須害怕。”
這小子是在諷刺咱家嗎!張誠沒好氣道:“是呀!張鯨下台,你是最樂於見到的。”
真是個陰陽人。郭淡心知張誠誤會了,但也沒有解釋,隻是道:“不瞞內相,如果我能夠選擇得話,我寧可讓張鯨待在那裡,以求換取陛下取得勝利。”
張誠頓時恍然大悟,可真是當局者迷,他們太監得本分,就是效忠皇帝,不在於是否行得正,坐得直,張鯨在這一點上,顯然沒有做好。感歎道:“難怪陛下恁地喜歡你,你當初要淨身入宮的話,這東廠是非你莫屬啊!”
郭淡聽得是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他也不敢在太監麵前,說太監不好,趕忙轉移話題道:“內相勿憂,這事不會牽連到內相的。”
張誠隻是笑得兩聲。
其實這事對他的衝擊可是最大的,因為一直以來,張鯨的權力都是在他之上,在朝中也經營了許久,內宮外庭,都有不少人,但就這麼一會兒功夫,萬曆便將張鯨及其黨與是一網打儘。
郭淡所不知道的是,在宮裡已經秘密處死不少宦官宮女。
真是乾淨利落!
可見萬曆其實看得一清二楚,隻是他平時不做聲而已。
一旦萬曆認為局勢控製不住,那他會毫不猶豫地拿起屠刀來,萬曆絕不可能允許外庭出現一個張居正,同時也絕不允許內宮出現一個馮保。
這兩個人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了。
非但如此,萬曆並沒有讓張誠來控製東廠,而是從南京調田義回來接管,由此可見,萬曆對京城太監已經缺乏一些信任。
其實內廷還好,畢竟萬曆有主場優勢,萬曆真正的麻煩還是來自外庭,如果沒有郭淡的話,萬曆可能就會采取龜縮策略,就是不上朝、不出門,因為他在皇權問題上,是不會輕易讓步得。
既然你們大臣不肯妥協,那就一拍兩散唄。
我這麼年輕,我怕你們不死。
但是現在這一招顯然是行不通的,他在外麵還有一個那麼大的盤子,他若龜縮在深宮的話,那郭淡就成孤軍奮戰,可能會被那些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
萬曆必須得出麵解決這事,平息民怨。
也就是低頭認錯。
沒有辦法,這事就是他的錯,是怎麼也辯不會回來的,堂堂一個恭妃,竟然在宮中被餓暈過去,且連宮女、宦官都能欺負他。
這太有違禮製了!
在與郭淡交談過後,萬曆立刻召開內閣會議。
但之前他私下已經與申時行交流過,他願意做出怎樣的妥協,故此在會議申時行假惺惺的勸他該怎麼怎麼做。
申時行的建議,他是一並接受,而王家屏他們的建議,他理都沒有理。
因為這份功勞,郭淡要著也沒用,而在這此之前,申時行還是在暗中支持他的,他索性將這份功勞給申時行。
至少還能把內閣控製在手裡。
沒過兩日,萬曆就主動下旨,私人撥款一萬兩,幫王恭妃興建一個庭院,並且王恭妃的衣食住行,全權交予光祿寺負責,萬曆在王恭妃這裡,確實非常無情,寧可讓大臣們來負責,他也不願意多管。
同時他正式對外宣布,將於明年冬季,冊封太子。
以及讓禮部挑選良辰吉日。
然而,他隻是說明年冬季冊封太子,但並未說冊封誰為太子,如果你結合上下文看,那十有八九是皇長子朱常洛,但萬曆始終沒有明確表示。
這個很有趣!
大臣們真的是被惡心死了,多寫這三個字麼,你手就會斷麼,你這搞得大家又是不上不下的。
但申時行開始出麵安撫大家,差不多就夠了,至少陛下認了錯,以及爭取到一個準確日子,要是再鬨下去,將皇帝逼急了,那可能什麼也得不到。
大臣們想想,也就一年多,到時萬曆再也沒有任何借口。
他們顯然忘記上回股市崩盤一事,百姓都知道,肥宅是沒有信譽的。
認錯之後,萬曆立刻下旨,表示改革一事,由於時機尚不成熟,將無限期擱置,什麼入股大峽穀,也都不要再提了。
唯獨保留了一條,就是在繁榮州府,設立訴訟院和法院,專門處理商業糾紛問題。
但是這事,他並沒有再交給戶部,也沒有再交給內閣,而是直接劃入鈔關體係中,基本上就是由郭淡負責。
這對於改革派無疑是一個巨大的重創。
基本上,這就宣布,至少在萬曆一朝,“改革”一詞,徹底入土。
這期間,萬曆對於陳有年他們是非常失望,非常生氣。
朕是如此重用你們,信任你們,支持你們,將改革大權交予你們,而你們卻在這個問題,非得要跟朕作對,還非得反對朕,連沉默都做不到,朕還用你們乾嘛,你們以為朕是李世民,寬宏大量,不計前嫌,錯,大錯特錯,朕誰也不是,朕就是肥宅,是睚眥必報。
事已至此,陳有年終於知道自己肯定是被打入冷宮,不可能再有出頭之日,於是上奏請辭,其中當然李三才等人。
不過他們沒有想到的是,萬曆竟然不批,是一個都不批,就連王錫爵請假回家看老母都不批。
統統都留著。
這令他們有些摸不著頭腦。
難道還有希望?
很遺憾,這隻是他們的錯覺而已。
其實萬曆這時候是有些意氣用事,他就是要讓這些人親眼見到,老子即便不用你們也能夠勵精圖治,是你們離不開朕,而不是朕離不開你們。
由此可見,萬曆是徹底倒向郭淡那邊。
經此一事,他對於朝堂,對於整個官僚集團,是徹底失望。
正所謂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之前他對於此次改革,真是充滿著期待,他真的想做一些事,為此都不惜去得罪那些權貴,結果卻落得這裡外不是人。
還得出麵認錯。
氣得真是好幾晚都沒有睡好覺。
萬曆是毫無懸念地當選最大的輸家,而改革派也被徹底肢解。
那麼保守派在此次事件中,當然是大獲全勝。
其實他們自己都沒有想到,在如此逆境下,竟然能夠獲得如此大的成果。
以前跟郭淡爭的時候,都是大好局勢,被他們玩得是一敗塗地。
而這回不但重創改革派,而且還在國本一事上取得突破性得進展,並且張鯨都因此事被鏟除了。
他們雖然嘴上對皇貴妃不留情,但內心其實是感激皇貴妃的。
恨不得都那塊牌位供著她老人家。
要不是您的神來之筆,我們哪能反敗為勝啊!
人生大起大落,實在是太刺激了!
當然,最大贏家,還是明王朝下的整個利益集團,什麼都不變,對他們就是最有利的。
現在這情況,就是什麼都變不了了。
一諾牙行!
“王大學士,請喝茶。”
郭淡將這一杯茶遞到王錫爵麵前。
王錫爵看著那杯茶,隻覺這杯茶一定非常苦澀,但他接了過來,稍稍品了一口,果然很苦,放在桌上,又看向郭淡問道:“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們會失敗?”
郭淡搖搖頭,指著角落裡麵偷聽的徐姑姑道:“此事居士也問過我。但事實就是我認為此次你們成功的希望非常大,我也沒有料到會是這麼一個結果,如果我真得料到了,我一定會阻止陛下的。”
“是嗎?”王錫爵瞧了眼徐姑姑,雖然後者點了下頭,但他顯然不信,問道:“既然如此,你當初為何要躲去郊外?”
他不知道敗在哪裡,他希望郭淡能夠給他一個答案。
郭淡笑道:“這是因為我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你們的理念,還是有著很大的區彆,我非常不認同你們的一些做法,而你們也非常不認同我的一些做法,這種合作隻會鬨得大家都不愉快,我又何苦自找不痛快。”
王錫爵問道:“此話怎講?”
郭淡瞧了眼王錫爵,猶豫了一會兒,道:“聽說當年張居正守孝奪情,王大學士是反對的?”
王錫爵愣了下,旋即點點頭。
“為什麼?”
“因為孝道。”
“這就是理念不一樣,如果是我,我會毫不猶豫請張居正回朝。”
郭淡聳聳肩,又道:“因為在我看來,張居正當時的一舉一動都關乎著天下百姓嘴邊那口飯,他爹算個什麼,又不是孔聖人轉世,為了他爹,就讓天下百姓餓肚子,我實在是無法理解這種邏輯。”
王錫爵道:“這人若不孝,你還指望他治理好天下嗎?”
郭淡笑道:“王大學士您倒是孝順,那陳侍郎更是人生都沒有汙點,你們個個都是問心無愧,而張居正當時確實也沒有守孝,他的一生也沒法做到如你們一樣問心無愧,但事實就是你們加在一起,對於國家和百姓做出的貢獻,都不如張居正。畢竟你們眼中就隻有你們的父母,而張居正的眼中是天下人的父母,這無所謂對錯,隻是大家的選擇不一樣,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王錫爵直視著郭淡,而郭淡微笑以對。
過得半響,王錫爵長歎一聲,心道,這真的是我的選擇嗎?若真是我的選擇,我為何又會如此不甘。
徐姑姑充滿惋惜地瞧了眼王錫爵,心知,這並非是他的選擇,而是這個時代幫他做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