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真是太平等了。
平等的簡直有些過分啊!
郭淡離開了好半響,李三才才醒悟過來,不禁霍然起身,勃然大怒道:“真是豈有此理,這小子不識好歹,我等如此待他,他卻變本加厲。”
王錫爵不禁也是麵露慍色,道:“看來是老夫太過於縱容他了。”
李三才立刻向王錫爵道:“大人,就他這種態度還談什麼,朝廷還不如直接介入,管控大峽穀,什麼股份不股份,這確實也不是朝廷該乾的事。”
他原本就覺得朝廷入股大峽穀,那是對郭淡來說是一種恩賜,因為就傳統而言,朝廷有權力管控任何一家作坊,根本不需要入股來達到這個目的。
如今朝廷這麼做,絕對算是對郭淡的一種認可。
以禮相待。
但這並不意味著雙方地位平等。
真的要拉到這個層麵來,那真的沒什麼可談的。
哪知道郭淡竟還蹬鼻子上臉,這可真是令他非常生氣。
王錫爵緊鎖眉頭,他也覺得,郭淡這個態度,真得也沒有必要再談,就算他能忍,其他大臣也是無法忍的,畢竟這時代還是非常講究階級觀念的。
“平等”其實是一種不合法的現象。
就是那些對閣臣充滿敵意得言官,也遵守禮製,該行禮還是得行禮。
連最基本得尊重都沒有,那還談什麼。
“真是精妙啊!”
忽聽得一聲感歎。
李三才和王錫爵不禁看向一旁的曹恪,隻見他拿著郭淡遞上來的資料,看得十分入神。
李三才正在氣頭上,問道:“你在說甚麼?”
曹恪猛地一怔,抬起頭來看,呆呆看了眼李三才,趕忙起身,拱手一禮,道:“回李侍郎得話,下官也覺得郭淡舉止不當,但是他遞上來的方案,也確實是十分精妙,且考慮地非常細致,著實令下官大開眼界。”
“是嗎?”
王錫爵趕忙拿起自己那份看了起來。
然後...然後他便沒功夫再說話了。
李三才見王錫爵瞬間入迷,神情時而激動,時而思索,不禁也心生好奇,拿起自己的那份看了起來。
也不知過去多久......!
直至王家屏、陳有年、許國他們的到來。
關於這事,朝野上下也非常關注,畢竟如今也沒有什麼大事值得關注,但是他們覺得由王錫爵、李三才出麵,已經是非常給郭淡麵子,如果太多大臣參與,反而是自降身份。
但是他們一直都在等候消息。
他們聽說郭淡早就走了,但是一直未見王錫爵他們,不知道是個什麼情況,於是趕來看看。
這一來,發現王錫爵、李三才、曹恪在那裡坐而論道,好不快活。
我們在那裡苦苦等候,你們卻在這裡聊天。
可真是豈有此理。
“王尚書,李侍郎,你們談得如何?”陳有年問道。
王錫爵、李三才、曹恪他們麵麵相覷。
怎一個尷尬了得。
我們在乾什麼?
我們在哪裡?
我們不是應該發飆得嗎?
怎麼還討論上呢。
真是詭異啊!
這方案有毒啊!
最終還是王錫爵先反應過來,撫須笑道:“我們是在研究有關郭淡提交上來的請求。”
“請求”,不愧是大學士,這用詞的真是.......!
李三才也覺得現在再將郭淡方才的囂張跋扈說出來,那真是丟人丟到家的,他這麼囂張,咱們還要討論他的方案,那咱們不是生的賤麼。故而言道:“不錯,不錯,這郭淡提交上來的請求,其中有不少見解,令人眼前一亮。”
王錫爵補充道:“還能夠解決我朝不少棘手得問題。”
這可立刻引起許國、王家屏他們的好奇,不是在談判嗎?怎麼變成學術研究了,立刻拿過來,仔細看了起來。
然後...然後他們也參與了討論。
郭淡提交的方案,雖然僅限於商業法案,但是卻反應出一個更加先進法製思想。
其實就是民法典中的商業準則。
而這些恰恰是明朝當下最缺乏,且最需求得,因為明朝開國,太祖還是延續重農抑商的政策,並且是強製性的,但是到了明中期,重農抑商政策已經是強弩之末。
統治思想與現實情況產生嚴重的矛盾。
後世許多人都認為明朝最終沒錢是因為商稅太低,或者說商稅收不上來,其實不然,因為國家隻要一要錢,很多商民就得破產,你商人有錢,我當然就搶你的。
至於那些大富商,那肯定也都是一些大地主,甚至於皇親國戚,他是不是商人,你都沒法收。
他們主要還是不繳農稅,而不是商稅。
其實隻要他們足額交足農稅,商稅就是不繳,明朝也不會窮成那樣。
其實根本原因,就是民間商品經濟在發展,但是律法卻沒有跟上,導致很多矛盾無法解決。
關稅就是一個代表性例子。
各州官府層層設置關卡,剝削商民,但是這些都不計入稅,說是搶劫也是可以的。
而郭淡也在提議中明確了契約製度,禁止任何個體或團體以任何形式逼迫他人交出財產所有權。
換而言之,契約的簽訂都必須在雙方自願的情況下才可具備法律效應。如果有一方是是被強迫簽訂的,那麼這條契約將失去法律效應。
這是可以有效的阻止大地主兼並農民土地,因為一些大地主,常常通過威逼利誘的方式騙取或搶走小農們的土地。
但是其中也說明,倘若是公用,並且得到足額賠償,那便不再其列。
這也維護了國家權威。
整份方案是肉眼可見得高明,明顯要比現有的商業法要完善許多,並且裡麵還闡述條例誕生得原因,不乏舉例說明。
郭淡雖然不是這方麵律師,但是他學習過資本製度得演變,他對這方麵還是非常熟悉的,他不需要花太多時間,就能夠根據明朝當下情況,製定出一部商業法典來。
一諾牙行!
“夫君,你怎麼就回來呢,你不是去朝廷談判了嗎?”
寇涴紗見郭淡早早就回來,是甚覺詫異。
郭淡走上前去,輕輕攬住寇涴紗,笑道:“實力不允許我說太多。”
寇涴紗拍掉他的手,“正經一點,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時,坐在沙發上的徐姑姑,合上那份備留的方案,抬起頭來道:“涴紗,我想你夫君應該是正經的,光憑這份提議,他也確實不需要說太多。”
“知我者,居士也。”
郭淡哈哈一笑,與寇涴紗來到沙發前坐了下來。
徐姑姑笑問道:“這回為何不找我代寫?”
郭淡笑道:“不愧是居士,一語中的,因為你寫不出來。”
寇涴紗微微一翻白眼,吹牛能夠吹得如此自然的,他們京城雙愚可真是冠絕天下。
一個德行。
哪知徐姑姑卻是點點頭道:“這我確實寫不出來。”
寇涴紗一臉懵逼,我夫君的文采,什麼時候勝過了徐姑姑。
她並不知道的是,如今的語法,不適用於寫這種非常細致得法案,必須要用那種非常死板得語法來寫,一句話就一個意思,絕不能解讀出兩個意思來。
稍微用一點點華麗得辭藻,可能就前功儘棄,更彆說當下人習慣得引經據典,因為“經典”自身就可能是模淩兩可。
世上沒有任何一本書能夠比律法更加枯燥無味。
那些靠實力成為律法人士的絕對都精英中的精英。
“不過你的緩兵之計要更加高明。”徐姑姑又笑道。
郭淡哦了一聲:“此話怎講?”
徐姑姑道:“你這一份方案遞上去,肯定會在朝中引起軒然大波,原因就是因為你寫得太好,那麼必然會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但同時也必然會有諸多人反對。一番爭鬥自然是在所難免,入股大峽穀一事,隻怕是遙遙無期。”
她太了解朝廷的狀況,這份方案扔上去,又是無休止的爭吵,是很難妥協得,那些達官顯貴,誰願意去跟百姓公平,他們追求的就是不公平。
可問題是,這份方案太過精妙,合情合理,有理有據,一定會得到許多人的支持。
結果可就想而知。
郭淡搖頭笑道:“我想這不能說是緩兵之計,畢竟我不是在忽悠他們,也不是故意刁難他們,這些條例明顯是有利於國家,有利於百姓,有利於經濟發展,卻仍舊會遭遇反對,而反對的原因,恰恰是因為他們不願意受到契約的束縛。
換而言之,就是他們壓根不願意遵守承諾,那我為什麼要跟他們合作?居士一直以來強調利國利民,而他們就不想利國利民,隻想利己,初衷就不是利國利民,結果就更加不可能變成利國利民,故此居士的理論,根本就是一個錯誤的推論。”
徐姑姑沉默一會兒,最終還是點點頭,道:“你說得對,是我錯了。”
這可真得是實力打臉。
這爛泥扶不上牆,朽木不可雕也。
你一定要去扶,要去雕,那不是自討沒趣麼。
郭淡笑道:“居士也莫要妄自菲薄,沒有夢想跟鹹魚又有什麼分彆。”
徐姑姑笑道:“但如果沒有實力,夢想就隻不過是天方夜譚,能夠改變的一切,不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亦不是陰謀詭計,而是實力。”
郭淡打個響指,“正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