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淡這話鋒一轉,再度點題。
這場大會的目的,是誌在滅蛋。
但是這回大家都不再迷茫,反而是豁然開朗。
雖然郭淡跟他們講述了大半天的士學院,好像滅蛋隻是一個噱頭,士學院才是今日的主題,但是二者有著密切的關係,士學院就是為朝廷和君主培養能臣乾吏,隻要朝中出現許多能臣乾吏,那麼郭淡這妖孽自然就不會再出現。
彆看郭淡一會兒士學院,一會滅蛋,一會修身治國平天下,但他整番論述下來,這邏輯是非常清楚的。
他先闡述郭淡出現的原因,原因就是缺乏能臣乾吏,然後對症下藥,就是培養能臣乾吏。
這可不難理解。
然而,此時此刻,在場的人是熱血沸騰,他並未過多地去思考這個邏輯問題,這都隻是其次。
關鍵是在於郭淡最後的一番論述,深深地打動了他們。
因為這是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
千裡馬要是遇不到伯樂,那跟驢沒啥區彆,入朝為官,要是得不到皇帝的賞識,那仕途肯定就沒啥希望。
當然,郭淡也不是讓他們助紂為虐,而是讓他們輔助聖君,勵精圖治。
且有事實證明。
郭淡作為一個商人,為什麼能夠站在這裡?
就是因為皇帝需求他的才能。
誰都知道,沒有皇帝的支持,郭淡是不可能站在這裡的。
這等於是將仕途用商業中供需關係來分析,看似簡單,非常好理解,但是卻是言簡意賅。
這令不少迷茫的年輕人是豁然開朗。
許多人都不再鄙視郭淡,仇視郭淡,反而是激動、興奮地看郭淡。
甚至有不少人眼眶都濕潤了。
饒是徐姑姑的眼角也泛著微微淚光,這番話確實非常激勵人心。
讓人人都渴望將來能夠大展身手,創造一個勝過秦皇漢武,唐宗宋祖的輝煌時代。
她不禁輕聲哼唱起郭淡最近時常哼得那首小曲。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等待陽光靜靜看著它的臉,小小的天有大大的夢想,重重的殼裹著輕輕地仰望;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點乘著葉片往前飛,任風吹乾流過的淚和汗,總有一天我有屬於我的天。”
她都尚且如此,更彆說李贄等人,他眼中郭淡已經被聖光籠罩住了。
他們以前還是認為,郭淡將他們的渴望、夢想,給一一實現,但也僅是如此,沒有缺乏理論和思想來支持他行為,所以湯顯祖雖然支持郭淡,但也並未過於崇拜。
他就是覺得郭淡雖然厲害,但要說聖人,就還差了一點。
而郭淡今日得這一番話,總結下來,就是一種新的思想。
是一種儒家思想需求的思想。
此時得湯顯祖與李贄無異,眼眶都濕潤了。
砰!
蘇煦再度拍案而起,怒罵道:“黃口小兒,也敢言治國平天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老夫豈會讓你得逞。”
他作勢就要下得樓去。
沈伯文立刻起身,攔住蘇煦,道:“對於這種小兒,哪裡需要蘇兄出麵,待我去教訓一下他。”
蘇煦微微皺眉,猶豫少許後,才道:“此人雖年輕,但卻非常狡猾,你可莫要大意。”
“蘇兄放心便是。”
沈伯文微微一笑,轉身下得樓去。
談修驚愕地看著蘇煦,因為他倒也覺得郭淡說得有三分道理,並沒有什麼大逆不道,他就不明白蘇煦為何這般激動。
此時蘇煦可真是有苦說不出。
之前他雖然焦慮,但他還能夠坐得住,因為局勢到底沒有失控,郭淡再能說,大家也不是傻子,他們這麼一說,大家就都信了他。
但是,當郭淡拿出皇帝來說事,這他就真坐不住了。
他不是那種迂腐的書呆子,他也覺得這人寒窗苦讀十年,就是為了功名利祿,青史留名,他自己也是如此,他知道這誘惑力是多麼恐怖。
試問天下學子誰不想得到皇帝的賞識。
這要再不阻止的話,可就麻煩了。
但是他也知郭淡是有備而來,且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他完全沒有料到,那告示的標題和內容竟是這麼一番意思,他下去也沒有必勝的把握,他其實就是暗示讓沈伯文前去打亂郭淡的節奏,如果他輸了的話,那可就沒法挽回了。
然而郭淡如今仿佛是勝券在握,他目光從眾人臉上掃過,笑道:“我知道各位此時非常激動,但你們也不怪我潑你們冷水,想要來士學院門檻就非常高。另外,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得參加入學考試,這錄取率我估計可能跟科舉差不多。”
眾人聞言,大驚失色。
還得參加考試,錄取率跟科舉差不多?
你不是商人嗎?
商人不就是為了賺錢嗎?
跟科舉一般錄取率,你賺個毛的錢。
“我也為沒有辦法。”
郭淡聳聳肩,道:“士學院是針對當今聖上得需求,來建設的,這可是最高的需求。我們希望從我們士學院畢業的學生,是能夠真的輔助聖君,治理天下,故此不但錄取難,畢業更難。在商言商,我也希望當今聖上今後對於我們士學院的學生是充滿著信心,是能夠委以重任的。”
這番話下來,大家不但沒有絲毫的怯意或者說沮喪,反而更是躍躍欲試。
“簡直一派胡言!”
一聲怒斥聲打斷了這和諧的畫麵。
眾人偏頭看去,隻見一群老者往這邊走來,為首一人,正是南京大名士沈伯文,但不止是他,還有各地大名士。
郭淡眼中閃過一抹笑意,可算來了,你們要不來的話,我都不好為了今日的大會畫上一個完美的句號。
那禿頂老者見罷,麵露惋惜之色,“此時再來,可就真是螳臂當車,不自量力。”
李時珍好奇道:“誰是螳,誰是車?”
禿頂老者斜目一瞥,昂首傲嬌道:“老夫不與庸人說話。”
李時珍委屈地哼了一聲,又往台上看去,隻見那沈伯文大步上得台上,抬手指向郭淡,“你這黃口小兒,也敢在此論修身治國平天下,真是不知羞恥。”
郭淡拱手一禮:“敢問老先生,這天下人如何論不得這天下事?”
“天下人當然論得了天下事,但也得量力而行。”
沈伯文一抖袖袍,範兒十足道:“就你這點淺薄的學識,懂得什麼是修身治國平天下嗎?自漢以來,儒家思想,為無數君主提供治國之策,豈是你一言可駁之得?你什麼都不懂,卻在胡說八道,妖言惑眾,你究竟是何居心?”
郭淡點頭笑道:“老先生說得沒錯,儒家思想的確為無數君主提供治國之策,故而沒有一朝是能夠千秋萬世,可是,這值得驕傲嗎?”
“你......。”
這話堵得沈伯文差點沒有咬著舌頭。
可真是殺人誅心啊!
他身邊的山東名士崔有禮上前道:“這都是因為那些暴君、昏君背離儒家思想,以暴政治天下,故而才滅亡的,仁者得天下也。”
郭淡長長哦了一聲,“這功在儒家,過在君主,明白,明白。”
這話差點把崔有禮嚇癱,氣急敗壞道:“你...你休要汙蔑老夫,老夫可不是這意思。”
“我也沒有什麼意思。”
郭淡嗬嗬一笑,又道:“我並未否定儒家思想,儒家思想在我看來,那是興國安邦之基礎也,倘若心術不正,縱有通天手段,也隻會禍國殃民,故而我才決定,嚴格招生,絕不招那些心術不正之人。
我不過是做出一些補充罷了,就好比說儒家思想提倡孝道,要孝順父母。那麼讓父母過上幸福的生活,應該算是孝吧。但是儒家思想並未教大家如何讓父母過上幸福的生活,我覺得首先就是要掙錢,如果帶著父母去乞討,那決不能算是孝。
而士學院教得就是這掙錢。治國之策亦是如此,儒家提出以仁政治國,這當然是對的,我可沒有否定仁,我不過是補充這‘治’而已。”
“聖人之言,豈是你一個商人能補充的?”
“儒家很多思想,可非孔孟提出來的,都是基於孔孟思想之上,後來人補充的,還是說儒家隻論身份,不講道理。”
“好好好!你要講道理是吧。那敢問閣下何謂治國之策?”沈伯文哼道。
“這個問題方才已經有人問過我,我答上來了,他倒是答不上來。”
郭淡瞟了眼李銘,隻見其滿臉尷尬,倒也不忍心再去打擊去,又向沈伯文問道:“我就問老先生一個問題,如今國庫不充盈,陛下為此很頭疼,以老先生之見,該怎麼令國庫充盈。”
沈伯文一臉輕蔑,道:“自然該休養生息,施仁政於天下,藏富於民,這民富則國富也,此理你都不懂嗎?”
“這我還真不懂。”
郭淡道:“我隻知道勵精圖治是需要花錢的,興修水利,解決邊患,供養軍隊,哪樣不需要花錢,光嘴上嚷嚷,誰不會?這話我也會說,可是這話就是不能解決問題,這才是關鍵。
當今陛下也想修養生息,但是這天災是無法阻止的?讓百姓麵對一片乾枯得田地去休養生息?去彆的地方征集糧食來救援,那又加重其他地方百姓的負擔。
還有這軍費,又該怎麼辦?
像對待馬政一樣,索性就不養了,將軍隊也給解散呢?那萬一敵人打來了又怎麼辦?
麵對天災,麵對戰亂,百姓一夕之間將會失去所有,這就需要國家的救濟,國庫要是不充盈,就無法應對任何突如其來得意外。然而,偌大的王朝,每年都會發生很多意外的。
好了,陛下拿不出錢去救濟百姓,拿不出錢去解決邊患問題,向百姓征稅,你們又說是暴政,但是你們又拿不出錢來。可若是解決不了這些問題,最終也是亡國,這恰好解釋了方才那個問題,功在儒家,過在君主。
有一些暴政就是窮出來的,要是有國庫充盈,哪個君主還會向百姓征稅?”
沈伯文氣急道:“為何你不說說這國庫為何不充盈,再充盈的國庫,也經不起君主胡亂揮霍,倘若不修那潞王府,焉有衛輝府之動亂。”
郭淡笑道:“修一個潞王府又怎麼呢?一個潞王府就能夠讓一個州府徹底失控,讓周邊州府跟著受累,這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嗎?
讓我來修,我不但把潞王府給修了,我還讓當地百姓因此發財,我還讓國庫充盈。我如今在開封府興修水利,大興土木,動用十數萬百姓之多,但百姓卻因此獲得生計,生活安定富裕起來,他們都渴望能夠永遠修下去。
而那些道德高尚的官員就隻有兩個辦法,一是勸住君主不要好大喜功,大興土木,可若不這麼做,這勵精圖治、豐功偉績又從何談起,這治國之道,如同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而第二個辦法,就是讓百姓免費乾活,但這還需要你們來教嗎?傻子都會。
隻有無能之人,才會說出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真正有能力的人,是能夠將魚和熊掌兼得,不要問我是否能夠做到,我不善言辭,自己去衛輝府看看吧。
這,就是治國之策。這,就是士學院的最終目的。”
“郭淡,我支持你!”
忽聽得一聲歇斯底裡叫喊聲。
“郭淡!郭淡!”
“郭淡我愛你!”
歡呼聲再度響起。
但是這一回,台下的文人們不再感到憤怒,他們皆是沉吟不語。
郭淡開心一笑,心道,這千金難買我開心,看在你們這麼出色得份上,就給你們再多加一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