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東一座氣派的宅院內。
“少爺,少爺,您的畫冊到了。”
一個小書童,舉著一冊畫卷,激動的大喊道。
其實他激動不是因為畫冊,而是因為他生平第一次收快遞,感覺非常奇妙。
“是嗎?”
隻見一個公子哥搶步出得門來,見得書童手中的畫冊,不禁驚喜道:“那人果真是守信啊。”
“什麼畫冊?”
聽得一個威嚴的聲音,隻見一位國字臉,麵容剛毅的中年人出現在廊道的轉角處。
“爹爹早!”那公子哥趕緊行得一禮,餘光向書童使了使眼色。
小書童也是機靈的很,趕忙將畫冊藏於身後。
可惜為時已晚。
“拿出來。”
中年人走上前來,直接向那書童伸出手來。
那書童瞧了眼少爺,然後唯唯若若的將畫冊交出。
中年人打開畫冊一看,頓時怒容滿麵,當即舉起手來,“你這孽子.......。”
那公子哥已經做好挨打的準備,緊閉著雙目,可是等了半響,這手還未落下,心裡很是納悶,這種等待真是太煎熬了,悄悄睜開一隻眼,偷偷瞟了眼父親,見父親盯著那畫冊,身子微微有些顫抖。
這麼精彩?連爹爹都看傻眼了!他眼珠一轉,嘿嘿道:“爹爹若是喜歡,孩兒願將這畫冊送給爹爹。”
說話時,還將臉湊過去,想瞅上一眼。
啪!
這絕對是他一生中挨過最重的一個耳光。
老子的事,是你能看的麼。
襄城伯府。
“老爺。”
“可有追查到?”
襄城伯李成功站起身來,焦急的看著剛剛進來的漢子。
“小人無能,未能追查到。”
“你乾什麼吃的。”李成功當即怒道:“如今那畫冊賣得到處都是,你竟然追查不到?”
那人鬱悶道:“老爺,現在他們改換方式,我們一時半會難以查到。”
“什麼方式?”
“送貨上門。如今要賣畫冊,要先付錢訂購,然後他們將畫冊直接送上門去,送畫冊的人都不露麵,直接將畫冊扔進去。不僅如此,經小人調查,他們不是隨便見人就賣,而是主動尋找一些對象進行販賣,是沒有任何規律可循,這一時半會真的很難追查。”
“想不到那小牙商如此奸詐。”
李成功咬牙切齒道。
那人道:“老爺,既然咱們都知道是郭淡所為,何不直接去找他,亦或者將他......。”
他欲言又止,但意思已經非常明顯,就是讓郭淡人間蒸發。
李成功瞪他一眼,道:“你以為我沒有想到麼,但如今他身邊可是有著陛下的近衛在保護著,家中也全都是禁軍,倘若被那些近衛擒住,那咱們可就完了。”
“這麼下去的話......。”那人說著,突然想起什麼似得,道:“對了,老爺,少爺最近還一直都在針對寇家,這會不會惹怒郭淡。”
李成功當即嚇得麵色蒼白,道:“你快將那孽子給我抓回來,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他邁出房門半步。”
之前他們都是希望朝廷派人將郭淡拿下問罪,但是如今情況發生一些改變,朝中許多大臣開始暗中派人調查,但是一個“送貨上門”令他們是頭疼不已,不管是賣畫冊的,還是送畫冊,都是神出鬼沒,根本就不知道他們什麼時候出現。
而這邊越追查的緊,那邊畫冊賣得越火。
真是滿天飛。
而且內容一點也不水,冊冊都是相當勁爆,哪怕印著小方格,兀自令人激情澎湃。
於是乎,暗中調查的人,就更多了。
這仿佛形成一個死循環。
皇城內。
“果然不出督主所料,根據我們調查所知,那畫冊上麵的畫,可非臆想出來的,而是確有其事。”
錦衣衛都指揮使劉守有低聲向張鯨道。
張鯨冷笑一聲道:“這手段可真是狠呀!”
劉守有略顯擔憂道:“但是督主,此事可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否則的話,可能會出大亂子的。”
張鯨瞥了眼劉守有,道:“你最近可得注意一點。”
“下官知道。”劉守有訕訕點頭,又道:“但是之前......。”
張鯨歎道:“我也想早點解決此事,可是如今陛下一心護著小子,我暫時也奈何不了他,且先看看再說吧,倘若那小子真敢將火燒到咱們頭上來,那咱們也不會讓他好過的。”
“督主。”
忽聽得一聲叫喊,二人回頭看去,隻見一個五十來歲,身材魁梧的老者走了過來。
“原來是英國公。”
張鯨趕忙拱手一禮。
劉守有也急忙行禮道:“下官見過英國公。”
此人正是英國公,張元功。
“劉指揮使也在,那真是再好不過了。”張元功麵色一沉,道:“督主,劉指揮使,我們向來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們這麼做,可是不合規矩啊!”
張鯨微微一愣,道:“英國公此話怎講?”
張元功哼了一聲:“若無你們廠衛相助,那些畫冊又怎會出現。”
劉守有忙道:“英國公,這事可跟我們沒有半點關係。”
“沒有半點關係?”張元功哼道:“你劉守有是什麼人,老夫可是清楚的很,老夫想知道,為什麼那畫冊偏偏與你劉守有,以及你們的廠衛沒有半點關係。”
劉守有眨了眨眼,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張鯨麵不改色道:“英國公,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此事都是郭淡那小子弄出來,與我們廠衛半點關係都沒有。”
張元功哪裡肯信,道:“老夫隻是希望你們知道,這事要是捅破了,哼,你們也休想脫得了身。”
言罷,一甩袖袍,轉身離開了。
劉守有焦急道:“督主,這可如何是好,他們都會認為這是咱們乾得。”
廠衛早是名聲在外,這種事一出現,人人第一反應就想到是廠衛乾的。
張鯨卻道:“你說這會不會郭淡那小子故意為之?”
劉守有思忖片刻,搖搖頭道:“下官認為這不太可能吧,畢竟督主在這事上麵,可未針對他,他也犯不著再與督主為敵。”
張鯨稍稍點頭。
但是他也沒有辦法,令大家相信不是他所為,這事落在廠衛頭上,那真是百口莫辯,除非他們親自將郭淡繩之於法,但問題在於,張鯨與郭淡都是萬曆的人,萬曆不點頭,廠衛可不敢輕舉妄動。
乾清宮。
“這小子真是越來越離譜。”
萬曆將一卷畫冊往桌上一扔,又情不自禁地瞟了眼,然後才道:“你看看,這上麵都畫著一些什麼,還用這小方格欲蓋彌彰,真是豈有此理,他這麼搞下去,朕可也護不住他了。”
單淫客的招牌掛上去之後,他就已經感到有些難受,如今再出這畫冊,他再庇護的話,隻怕真的會引起眾怒,要知道後麵可還坐著一個皇太後,到時他也收不了場。
可說著說著,他突然覺得有些不對勁,之前都是張誠在抱怨,他在一旁安慰,今兒張誠卻沉默了下去,不禁問道:“內臣,之前你可是焦慮的很,為何今日卻怎不出聲呢?”
張誠訕訕道:“回陛下的話,微臣倒也擔心,但不是為郭淡擔心,而是擔心朝中文武百官。”
萬曆愣了下,道:“此話怎講?”
張誠欲言又止道:“陛下,雖然...雖然郭淡越玩越過分,但是...但是今兒上奏彈劾郭淡的奏章少了一大半。”
“你說什麼?”
萬曆震驚的看著張誠。
張誠瞟了眼那畫,沒有做聲。
萬曆又拿起那畫冊來,仔細看了看,突然恍然大悟:“朕明白了,朕明白了。”
說著,說著,那張胖臉漸漸變得陰沉下來,咬著後牙槽,冷笑道:“乾得好,郭淡這事乾得好呀!你立刻再從朕的近衛裡麵調派一些人去保護郭淡。”
張誠小心翼翼道:“陛下,這事可不能再繼續下去。”
“為何不能?”
萬曆哼了一聲,“他們在彈劾郭淡的時候,可有想過自己是什麼德行?哼,這出戲,朕現在倒是想繼續看下去。”
張誠沉默不語。
萬曆瞅了他一眼,歎了口氣,略顯無奈道:“如果郭淡想要捅破這事,就不會印上這小方格,朕相信郭淡是知道輕重的。”
張誠這才行禮道:“臣遵命。”
他真怕萬曆在這事上麵,意氣用事,因為他知道萬曆最恨的就是這種事。
當初張居正在世的時候,經常教育他,作為一國之君,要怎樣怎樣,而不能怎樣怎樣。然而,張居正一死,萬曆突然發現朝中那些個天天對他說教,道貌岸然的大臣們,都是說一套,做一套,包括張居正都有好幾房妾侍。
這些王公大臣,大學士、士大夫,上監督皇帝,下約束百姓,動不動就引經據典,說得頭頭是道,各種批判,然而最不將這些道德倫理當回事的,也就是他們這波人。
從看清楚他們這些人的真正麵目後,萬曆就漸漸放飛自我,什麼禮製,什麼品行,統統都是狗屁,他連祖製都不放在眼裡,他認為祖製就是這些官僚用來約束他的。
當然,也不是說每個人都是如此,還是有不少潔身自愛的大臣,如王家屏、薑應鱗這些人。
尤其是薑應鱗,他罵人是很有底氣的,因為他行得正,坐得直,一是一,二是二,他原以為憑借這些畫冊,決計能夠拿郭淡問罪,如今內閣也是堅定地站在他這邊,那皇帝再橫,也敵不過滿朝文武。
於是他率領言官集團,瘋狂的上奏,並且還站在殿門前,破口大罵,明朝的言官就是這麼不怕死。
可是這回是雷聲大,雨點小,他們漸漸發現,他們周邊沒人了,之前那些支持他的人呢?
這令他們非常鬱悶,怎麼突然就啞火了,虧他們還做足了表情。
可他們也不想想,他們現在罵得是誰?
如果說製作這畫冊的人是卑鄙無恥,那麼這畫中人呢?
可不能再罵下去了。
這罵得是自己啊!
現在罵得越凶,萬一原畫出來,這尼瑪可就尷尬了。
漸漸的,朝中沉默了下來。
不僅如此,民間那群針對郭淡的公子哥們,也在一日間全部消失了,仿佛人人間蒸發一般。
然而,原本處於風口浪尖、眾矢之的的郭淡,如今卻悠閒的坐在家中,與老丈人坐在院中對弈。
“將軍!賢婿,你又輸了。”
“不走這裡,不走這裡,這一步棋小婿沒有考慮清楚,再走一次。”
“哎!落子無悔。”
寇守信伸手一擋,又向郭淡嗬嗬笑道:“賢婿,你做買賣的手段是厲害,但是這棋藝麼......嗬嗬。”
郭淡鬱悶瞧向一旁身邊的寇涴紗,道:“夫人,你為什麼不提醒我?”
寇涴紗淡淡道:“觀者不語。”
“......。”
郭淡可憐兮兮的從錢袋裡麵掏出三兩銀子,送了過去,道:“嶽父大人,這可是小婿一個月的零用錢。”
寇守信二話不說將銀子沒入袖中,然後嗬嗬道:“看來隻有下個月再與賢婿對弈。”
“先欠著行不行?”
“自然不行。”
“......。”
他們父女其實對外麵的情況是一無所知,但是因為郭淡的從容,導致他們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害怕,日子過得非常悠閒,寇守信身體還好了不少。
這時,寇義突然走上前來,“老爺,姑爺,內相來了。”
郭淡偏頭往外一看,隻見張誠從後門那邊走出來,如今大門前還是有不少書生在那裡喊口號。
寇守信父女上去行得一禮,然後非常識趣回屋去了。
“內相怎麼來呢?”郭淡問道。
張誠哼道:“咱家倒是不想來,是陛下擔心你小子有危險,故此才命咱家多派一些人來保護你。你小子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在玩火?”
郭淡苦笑道:“我以為我一直站在火中。”
張誠愣了下,道:“不管你是在玩火,還是站在火中,你可不能再這麼繼續下去了,趕緊結束這事,否則的話,彆說你的小命,任何參與此事的人,都將受到牽連,你可要知道,你連與他們同歸於儘的資格都沒有。”
郭淡一臉委屈道:“內相,不是我執意鬨下去,隻不過,要是現在就結束的話,那我今後怎麼辦,我和我的家人都已經被他們罵成那樣,今後我還能愉快的出門麼。”
張誠嘿了一聲:“那你打算怎樣?”
郭淡道:“我之前就說過,我們要他們將之前羞辱我的言語,一字一句的給我吞回去。”
張誠好奇道:“這怎麼吞回去?”
郭淡微微笑道:“內相還請放心,我會給他們一次救贖的機會。”
喲!這口氣可真是不小,給他們一次救贖機會,你知道他們是誰嗎?你還是先救贖自己吧。張誠好氣好笑道:“那咱家倒是想聽聽,你這救贖的機會是什麼?”
郭淡語氣堅定道:“我要舉辦我單淫客有史以來第一次畫展,一次盛大的畫展。”
張誠手中的拂塵又被嚇掉了。
這時候舉辦畫展?
你是要挖個坑埋自己麼?
如果這小子還沒有瘋的話,那隻能說,勇氣可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