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7章 草原(1 / 1)

蜀漢之莊稼漢 甲青 2446 字 1個月前

歲首元旦以後,大司馬府果真如大將軍蔣琬所言,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馮大司馬在長安城的門生故吏,但凡能沾上關係的,都會上門拜謁。

如此也就罷了,還有朝中許多大臣,都送上了拜帖。

再加上在大漢維新中吃到了紅利的家族新貴,一個不落。

和往年一樣,關係親近的,就算是青衣學子,蒼頭野老,亦能入內。

關係不到位的,就算是宗親劉琰劉君侯到來,也隻能到前廳,由馮大司馬的弟子陪著喝喝茶。

然後大司馬忙完有空了,有可能會過來坐一坐。

要是沒空,那就沒辦法咯!

大司馬占地不小,所以專門用來待客宴會的前廳,同樣是極大極長。

有些人坐得遠了,連內廳主位上的那個人是男是女可能都看不清。

至於剩下的人更慘,一律是隻接下拜帖,不收禮單,連門都不讓進。

不過今年,出了一個例外。

尚書令費禕,在眾目睽睽之下,被大司馬的大弟子,皇家學院學監魏容,親自迎接入大司馬府內。ωω

就算是能進入前廳的客人,都沒有這種待遇。

甚至有些能進入後院的人,都達不到這種待遇標準。

比如說趙廣。

門房見到他,都懶得搭理他。

每每帶著他家的夫人過來,都要跟左夫人鬨得雞飛狗跳。

至於像費禕這樣的待遇,那可是十足的貴客待遇。

隻是……費禕什麼時候成了大司馬府的貴客了?

守在府外的眾人,皆是驚愕不已。

“先生,弟子把尚書令領過來了。”

大司馬府可以跑馬的第二進院子,大司馬和梅夫人正在下棋。

小桌邊有一個小火爐。

小火爐上麵燒著水,正噗噗噗地冒著白色的熱汽。

不遠處,左夫人和趙黃氏正在切磋武藝。

叮零當啷,兵器交擊,時不時迸出一溜火星。

看來兵器是真材實料,打也是真的用力在打。

一個不小心,說不定就得受個重傷。

更遠一些的地方,趙三千帶著一群大大小小的孩子,正在撒歡。

不時引得孩子們歡呼,甚至夾雜著尖叫。

至於看不清的地方,有人影晃動,估計是大司馬的其他女眷。

“下官禕,拜見大司馬。”

坐在那裡的馮大司馬,這才轉過頭來,笑道:

“此處又不是尚書台,而且尚書令今日到這裡,也不是要跟我商討什麼政事,何須如此?”

指了指旁邊的位置,“但請坐下。”

然後又對著魏容說道,“狗子,去倒杯茶。”

在這世間,大約也就隻有馮大司馬和魏容的阿母會這麼叫皇家學院的學監了。

魏容恭敬地應了一聲,請費禕坐下,然後又倒了一杯茶。

待他做完這一切,馮大司馬又揮了揮手:

“去吧。”

魏容行禮退下。

今日先生府上前廳的客人,都要由他來招待,他自然不能在這裡多呆。

魏容離開後,馮大司馬並沒有立刻說話,隻是拿起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

費禕從進來到落座,皆是從容自如,頗為雅素。

沒想到馮大司馬落子的動作,竟是看得他眉頭微微皺了一下:

這個棋子的位置……

怎麼這麼古怪?

對麵的梅夫人立刻跟上,也落了一子。

然後費禕的眉頭又再皺一下。

這……

難道是自己孤陋寡聞了,怎麼從來沒有見過這等落子方式?

圍棋本就與兵法頗有相通之處。

馮大司馬軍功赫赫,縱橫沙場,戰無不勝。

這等精通兵事軍略的人物,對下棋必定會有獨到之處。

而梅夫人,則是有名的算學大家,大漢學堂的啟蒙算學,就是她主編的。

又怎麼可能不會算棋子?

想到這裡,費禕精神頓時就是一振。

說不得,今日能看到頂尖棋手對決?

而且還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棋路。

看到阿梅落子位置之後,馮大司馬這才抬起頭,看向正欲觀摩一番的費禕:

“尚書令要不要替我手談一局?”

雖說梅夫人乃是由朝廷賜封,且還是皇家學院的先生,但費禕仍是不敢正視梅夫人:

“下官豈敢放肆?恐失了禮數。”

馮大司馬哂然地一笑:

“尚書令登堂入室時麵不改色,怎麼在這裡坐下了,反而如此拘謹起來了?”

事實上,第二進院子並算不上是大司馬府的真正後院。

這裡隻能算得上是前院與後院的過渡。

不過馮府的家眷也會經常出現在這個地方,所以說是登堂入室,勉強也說得通——比如說現在。

費禕聽到馮大司馬這麼一說,臉色微微一熱,就是有些慚愧:

“是禕過於墨守了。”

馮大司馬起身,讓出位置:

“尚書令請。”

這一回,費禕沒有再謙讓,隻是坐下來後,規規矩矩地低頭,對梅夫人說了一句:

“禕失禮了。”

這些年帶了不少弟子出來的阿梅,早已不是當年的南中蠻女,但見她落落大方地略一伸手:

“還請尚書令指教。”

費禕從馮大司馬落第一枚棋子開始,就開始在思考這盤棋。

但直到此時,仍是看不出棋盤上的這幾枚黑白子,究竟為什麼要這麼下。

他想了又想,終是不敢接著馮大司馬的棋路繼續,而是另起一眼。

阿梅臉色不變,跟隨費禕的落子,也另起一處。

費禕這一回,終於看懂了。

臉上再次一熱,同時心裡暗道一聲慚愧。

看來梅夫人這是故意用自己能看得懂的棋路跟自己對弈。

兩人開始的時候下得挺快,但過了中局之後,速度就開始慢了下來。

“當!”

“鏘!”

“喝!”

“殺!”

原來是左夫人和趙黃氏太過投入,兩人在騰挪之間,不知什麼時候,竟是靠近了對弈之處。

打鬥之聲,呼呼生風,震人耳膜,懾人心神。

若不回頭看,幾乎就要懷疑長刀長槍砍過來了。

不管是馮大司馬還是阿梅,都是見慣了兩人的爭鬥,嗯,快二十年了吧?還是已經有二十年了?

記不清了,反正早就習慣了,神色如常,沒有一絲改變。

唯有費禕,可謂是第一次遇到此等情景,居然能與馮大司馬一樣,靜坐不動,甚至臉色也沒有絲毫變化。

非但如此,他的眼睛,一直緊緊地盯著棋盤,思考著下一步棋,對近在咫尺的激烈打鬥,充耳不聞。

就在這時,隻聽得遠處傳來孩子們的歡呼尖叫聲。

然後就是有煙花騰空而起。

接著,又是“叭”地一聲,聲如雷震。

費禕終於抬頭,看向聲音來源處:

“莫不成是春雷已至?”

“哦,隻是煙花炮,無須緊張。”

馮大司馬笑著解釋了一句。

費禕有些好奇地看向遠處那騰起的煙霧,終於沒有多問。

馮大司馬身懷絕世學問,這個東西,大約又是他師門裡的東西吧。

“砰!叭!”

劈裡啪啦。

爆炸聲再起。

隻不過這一次,不是單獨的,而是連續不斷的。

期間還夾雜著孩子們的尖叫聲,甚至不比煙花炮的聲音小。

再配上刀槍交擊之聲。

一時間,這院子裡,竟是如同戰陣之上,兩軍擊鼓廝殺一般嘈雜。

坐那裡當裁判的馮大司馬,認真觀察了好一會費禕。

但見費禕色無厭倦,精神集中,絲毫沒有被外界乾擾。

直到終局,他這才對著梅夫人拱手,麵帶佩服之色,真誠地說道:

“夫人棋藝精湛,禕不如也!”

阿梅含蓄一笑,起身還了一禮,告退而去。

梅夫人一站起來離開,煙花炮也停了下來。

左夫人與趙黃氏在終局前就走了。

院子裡一下子從極鬨變得極靜,連多餘的人影都不見。

馮大司馬又給費禕倒了一杯熱茶。

費禕連忙雙手接過來:“多謝大司馬。”

馮大司馬麵帶微笑,搖了搖頭,目光落到棋盤上。

黑白棋子幾乎已經落滿了棋盤。

剩下的幾個眼,正是費禕棋子被絞殺空出來的地方。

很顯然,尚書令已經儘自己最大的的努力了,但還是沒能算贏計算姬。

伸手拂亂了棋盤,馮大司馬站起身來。

費禕見此,連忙把茶杯放下,也跟著站了起來。

抬頭看了看天,馮大司馬說了一句:

“這一局,下得時間倒是挺久,天色也不早了。我先前的本意,是想讓文偉留下來陪我吃個便飯。”

“但現在看來,”馮大司馬有些歉然地一笑,“恐怕是沒有時間了。”

這看起來是有些失禮的事情,甚至算得上是怠慢,但費禕反而是笑道:

“大司馬賓客雲集,禕冒昧上門,大司馬棄貴客於不顧,獨召見禕甚久,今日此事怕是要傳遍長安城了。禕,安敢再有所奢望?”

“況且恰逢正日休沐,禕亦要與親人相聚,家中妻小,正翹首以盼,大司馬就算是留我,下官恐怕也是食不甘味啊。”

馮大司馬聞言,跟著哈哈一笑,指了指費禕,然後又指了指外麵:

“你也知道我府上賓客雲集,更彆說府外那些人,莫說是我要宴請他們。”

“就算是隻讓他們進入這個院子來,能跟我說上幾句話,恐怕就不乏涕零者。”

“沒想到在文偉這裡,竟是遭到了嫌棄。”

費禕神色不變:

“我剛進來時,大司馬呼我為尚書令,如今喚我的字,我已知大司馬之意矣!”

“若是再過多滯留,反而顯得我如蟻附膻。凡事過猶不及,若是因此被大司馬以為我不知進退,反而不美。”

“好好好!”馮大司馬忍不住地拊掌而笑,“和聰明人說話就是簡單。”

然後又有些感歎地說道:

“蔣公極力舉薦君,以為後任,吾向聊觀試君耳,信可人也,吾再無顧慮。”

費禕聽到這個話,深深地彎腰行禮:

“禕,謝過大司馬。”

這一句話,不但代表著馮大司馬正式認可了自己,更重要的,是一種讚譽。

馮大司馬卻是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莫要謝我,你真正要謝的,是大將軍。”

這個人情,馮大司馬還不需要昧著良心貪為己有。

“要謝大將軍,也要謝大司馬。”

三興漢室的功業,注定了是給很多人一個名垂青史的機會。

作為大漢的繼承者,季漢這一邊,受兩漢傳統經學影響的讀書人,終究還是要多一些。

不像魏國那般,玄學盛行。

費禕不是趨炎附勢之人,但他同樣逃不脫大部分士人的那份執念。

或者說,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

費禕也不想放棄這個證明自己的機會。

正所謂,當仁不讓啊!

看到費禕不卑不亢,進退有法,馮大司馬很是高興:

“君越是如此,倒是讓我有些後悔了,現在是真心想把你留下來,陪我赴宴。如何,考慮一下?”

看到大司馬這般盛情,費禕臉上露出為難之色,苦笑著搖頭:

“謝過大司馬美意,隻是,如蟻附膻,過猶不及啊大司馬……”

馮大司馬驀然大笑起來:

“看來文偉家中,確實是妻小翹首以盼,那我就不多留了。”

親自把費禕送到小側門,避開大門的人群,馮大司馬招了招手,有下人提著一個藤盒過來。

馮大司馬接過藤盒,轉手遞給費禕:

“正旦佳節,我就不打擾文偉與妻小相聚了,這裡麵是我府上自家做的一些小吃食,你拿回去,給家裡人嘗個新鮮。”

換成彆的貴重東西,費禕肯定直接就拒絕了。

但如果是吃食的話……

馮大司馬府上吃食,乃是山門高人所創,說是冠絕天下也不為過。

費禕很是乾脆地接受,同時道謝:

“禕,謝過大司馬。”

“區區吃食而已,何須道謝?”

馮大司馬大氣地揮揮手。

“那禕就先行告退。”

蔣琬好歹還有一輛馬車,雖然寒酸了些,但那也是馬車。

費禕身為尚書令,竟是比蔣琬還要簡樸,徒步而來,徒步而去。

馮大司馬看著他提著藤盒消失在街道拐彎處,忽然問了一句:

“禮單呢?費文偉的禮單呢?”

“回大司馬,並無禮單,唯有一張拜帖。”

馮大司馬不怒反喜:

“一盒吃食換一張拜帖,不虧,不虧。”

“嘁!什麼叫不虧,賺大了好吧?”

身後響起了右夫人的聲音,“費文偉家不積財,妻子皆令布衣素食,出入不從車騎,無異凡人。”

“這等人物,若能與阿郎相交為善,對阿郎助益良多。”

馮大司馬聞言,沒有回頭,仍是看著費禕消失的方向,喃喃道:

“所以說,我果然還是要留他下來吃個飯才對吧?”

右夫人輕笑,走到馮大司馬身邊:

“若是他當真留下來了呢?”

“那他自然就是沒有經過我的考驗,日後隻能小用,不堪大用。”

也就是說,從費禕被當眾隆重迎接進門,再到馮大司馬親自送出門,從始至終都是在被觀察考驗之中。

前番馮大司馬所承認的那些試探,不過是其中一部分。

進門若有得色,出門若有喜色,乃勢利小人。

改變主意留下赴宴,乃心誌不堅,立場不定。

連區區一盒吃食都不願意接受,乃故作姿態,好名如命,非務實之輩。

小用是給蔣琬麵子,不堪大用是因為沒通過考驗。

右夫人轉頭看向馮某人,麵無表情地吐出一句話:

“深謀遠慮陰鬼王。”

“胡說!”馮大司馬爭辯道,“此乃丞相所遺識人之術,正所謂臨之以利而觀其廉,期之以事而觀其信。”

“國之大事,焉能不小心度量所任之長短,免得有所疏漏?”

右夫人不為所動,繼續麵無表情地再吐出一句:

“巧言令色馮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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