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62章曆史的青衣(1 / 1)

蜀漢之莊稼漢 甲青 2533 字 1個月前

建興十三年十月的涼州,注定會很熱鬨。

對於馮刺史來說,吳國使團的到來,並不算是頭等大事。

最大的事,還是涼州考課。

時曆三年之後,第一批參與涼州考課選才的士子學子,終於迎來了最後一次考核。

從第一年被下放到縣鄉當工頭,再到第二年到郡裡各部曹當跑腿,最後再到州裡整理各類文書。

與最初參與考課的士子相比,能熬過這三年考核的人,基本也就是剩下個三成。

剩下的這些人,是不是才乾出眾不好說,但業務水平至少都在平均水準之上。

最重要的是,他們要麼是心誌堅定之輩,要麼就是把考課當成最好的晉升渠道。

有這兩點就夠了。

馮永沒想著十幾年就能挖倒世家用數百年砌起來的牆角——即使自己手裡有降維打擊的利器。

從一開始的偷偷摸摸,到現在的光明正大,就已經是很大的勝利了。

後世曆史上的某個姓楊的熊娃子,在付出整個天下江山的代價後,最後連自己腦袋都賭上了,都還沒能搞定關東的世家。

十月的涼州,熱氣早已褪去,甚至已經開始有了些許涼意。

武威城裡,氣氛卻是越發地火熱起來。

“幼常,好了沒有?快點!”

一襲青衣的李明急吼吼地對著屋裡頭喊道:

“數年努力,可就是看今朝了,如何敢耽擱了!”

“時辰未到,天色尚早,著急什麼?”

同樣一襲青衣的馬田終於走出屋子,略有不耐地回了一句。

“能不急嗎?這三年來的努力,可就是看今日了。”

李明頗為嘮叨地重複著這句話,神情有些緊張,他拉了拉身上的衣服,低頭左右看看,“幼常你幫我看看,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參加考課就這點好,苦是苦了點,但至少包吃包住,夏冬兩季發統一款式的衣物。

熬過了第一年,等第二年進入郡裡當跑腿的時候,每個月還有補貼。

對於世家子弟來說,這點東西,可以說連塞牙縫都不夠。

但對於有誌改變階層的蒼頭黔首,乃至寒門子弟來說,這就是一個振奮人心的信號,半步入仕的信號。

就像李明這樣的,他不是穿不起這種衣料的衣服,而是這身青衣所代表的意義,非彆的衣物所能比擬。

李明右下側衣擺明顯有一個黑點,也不知是哪裡沾上的泥點,還是洗不掉的墨點,但馬田就是不說。

因為他知道,他說出來,眼前這家夥肯定要回去換衣服,到時候又要花時間等他,劃不來。

“挺好的……”

馬田推搡著李明向外走去,“走走走,著急喊我出來,就是看你的衣著合不合適?”

李明沒覺得有哪裡不對,他急聲道:

“筆具!筆具沒拿!”

之所以是筆墨不是筆具,是因為除了筆墨,還有各類大小尺子,這就是涼州考課與其它考課不一樣的地方。

因為它會有各種算學題。

南鄉算學,天下第一,可不是說說而已。

隻有當過工頭,這些士子才明白,算學有多大用處。

至少在水利土木工程這種最基礎的民生方麵,學過算學和沒學過算學的工頭,那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對於李明來說,三年涼州之行,算是一場心靈與身體全麵洗禮。

從一開始心裡對馮鬼王極為抗拒但又不得不前來的矛盾。

再到承認現實。

到最後認可涼州考課乃是“讀萬卷書,行萬裡路”,“知行合一”的過程。

可想而知他經曆了多少心理轉變。

因為前來參加考課的士子,除了極小數,大多在姑臧城是沒有住處的。

所以刺史府在不遠處,建了一個舍院,專門給這些臨時工住。

馬田和李明出了舍院,前後都有人,大夥一起向著同一個方向而去。

目的地是姑臧城的學堂,同時也是涼州最大的學堂:涼州學堂。

正是今日考課的地點。

以前在縣郡的時候,好歹還有休沐。

但自到了姑臧,彆人休沐,他們這批人,還得去學堂聽課。

完了還有課後作業,連晚上都不能安心休息。

也就是舍院對這些士子不限量供應油燈,要不然,真換了黔首人家,光是燈油就不一定能耗得起。

一眾士子走在大街上,皆是一襲青衣,本就引人注目。

更兼今日乃是考課之時,早已在姑臧城傳得人儘皆知。

行人不但對他們紛紛避讓,更多的,有不少人對他們投去豔羨的目光。

因為過了今日,他們就算是正式入仕,成為大漢官吏。

入仕對世家大族來說,可能不算什麼。

但這世間,有多少人有幸投胎世族之家?

就算是世家子弟,又有多少人能入仕?

相比起來,這些青衣士子,可算是世間幸運兒。

更彆說是在涼州目前的大局下,就算是世家大族,也對推薦子弟入仕,有著非常大的渴望,以及需求。

沒辦法不渴望。

眼看著涼州一天天在改變,光是毛紡工坊這種東西,以前就從未出現過。

蜀地的李家宗房,早已用自己的親身經曆告訴後來者,數百年來的經驗似乎已經變得有些不太適用。

而同為李氏的隴西李家,還有敦煌張家,也用親身經曆告訴他人,下注季漢,其實獲利非常豐厚。

一場史無前例的工坊潮,讓但凡有點眼光的人物,都會下意識地把目光看向北方的草原。

因為那裡似乎有無窮無儘的羊毛和胡人……

而想要加入這場狂歡,涼州刺史府注定是繞不過去的。

所以隻能入仕。

唯有入仕,利用官方的優勢,才能在這場狂歡中搶得先機。

隻是在這一次考課中的競爭中,世家子弟很明顯落了下風。

因為世家話事人雖然可以強行把自家子弟塞進來,但也架不住有人在這三年裡的各項考核中故意被淘汰。

畢竟撩起袍子,和那些泥腿子混在一起,無論是生理上還是在心理上,讓很多向來養尊處優的世家子弟都沒辦法適應。

所以看向街道上那批意氣風發的士子的目光,同樣有某些複雜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

“漢中那邊,似乎當真想要改變選才之製啊,要不然也至於把向朗派了過來。”

在某處臨街的食肆二樓,有人看著正魚貫而過的青衣士子,喃喃說了一句。

“舉秀才,不知書,舉孝廉,父彆居。寒素清白濁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

有人念了一句桓靈二帝時的童謠,語氣中有冷笑之意:

“漢中那邊,自詡乃漢家正統,更兼諸葛孔明在《出師表》裡有言,劉備時常痛恨歎息桓靈二帝之政。”

“故欲改後漢之弊,乃是正常之舉,隻是……”

此人說到這裡,卻是頓了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隻是如此改製,卻是對我等大是不利。”

他不敢說,卻有人敢說。

接話的人麵色陰沉,目光閃爍,不知在想什麼。

本以為改察舉為考課,世家子弟同樣會有極大優勢。

畢竟以學問底蘊而言,世家甩寒門十條街都不止,更彆說那些連大字都不認得一個的泥腿子。

也就是有了南鄉,才讓寒門與泥腿子有了些許希望。

若是像曹魏那般,寒門想要出頭,必須得有世家允許。

說得好聽點,那就是得有世家的舉薦。

也就是說,寒門必須依附於世家大族,才能進入朝堂。

誰能料到,這考課非但是要考學問,居然還要考實務。

三年繁雜無比的實務,生生把不少世家子弟逼退。

想到這裡,此人更是激憤:

“考課考課,考個甚課?這算哪門子的考課!”

“噤聲!”

“慎言!”

“慎言什麼?”此人冷笑地看向其他人,“諸位莫不是有子弟在底下那些青衣諸子中,這才讓吾慎言?”

“讓吾等世家子弟,與那些寒門同列也就罷了,現在連那黔首之流,都敢與諸家子弟同席,諸位難道不覺得辱人太甚嗎?”

一番話,說得在座的眾人一陣沉默。

此人一見,心頭不由地一陣快意,正欲繼續說下去,忽然有人出聲道:

“西平郭家沒有參與考課吧?也對,畢竟大漢入主涼州後,郭家曾有作亂,族中子弟怕是死傷不少。”

“更兼如今魏國天子的後宮裡,聽說有郭家女,頗得寵愛,故你這番言語,可以理解。”

郭家人聞言,頓時大怒:

“你什麼意思!”

對方冷笑一聲:

“什麼意思?難道你當真不懂?姓馮的隻要在涼州一日,魏人敢越過隴山一步耶?若不敢,吾等還能如何?”

“難道你想讓我們皆像你郭家那樣,白送族中子弟性命?”

話說到這裡,又有人咕噥般插了一句:

“心狠手辣小文和……”

想起這兩年繁榮的勞力交易,不少人就是一個激靈。

以前隻聞其名,不覺得如何。

現在親眼所見,終於知其實矣!

“郭君,道不同,不相變謀,請自便吧!”

“看在以往的麵子上,吾等不會把此事說出去就是。”

……

郭家人見說不動這幫人,不由地恨恨道:

“魏國之9品官人法,方是在維護我等大族;考課之法,實乃掘世家之根基是也。”

“汝等為一時之利,迎合馮永所為,日後汝族為人所挾,皆因汝等之短視!”

說完,一甩袖子,轉身而去。

“當真覺得吾等皆醉己獨醒耶?”有人看著離開食肆的背影,咬著牙說道,“若是能選9品中正法,誰願意選考課法?”

“然魏人以有備對無備,十萬精兵反被兩萬人大敗之,何足恃哉?更毋論魏人沿後漢遺風,重關東而輕涼州。”

“反觀季漢,前有葛氏,後有馮永,兵精將猛,更兼諸多獨有之利,吾等如之奈何?”

誰都知道9品官人法好,但奈何魏國不中用啊!

如果說隴右一戰之後,涼州世家豪族仍在漢魏兩國之間搖擺。

那麼蕭關一戰,則是讓大多數家族斷絕了念頭,倒向了漢國這一邊。

要不然敦煌張家這個當年帶頭平定張掖酒泉之亂的魏國忠臣,又怎麼會突然倒戈?

讓出一部分知識解釋權,但同樣也換來了三代不愁的基業,終究是不算太虧。

因為這部分知識解釋權,不是說不想讓,就可以不讓的,而是讓也得讓,不讓也得讓。

漢中那邊,壓根就不跟你講什麼道理,每年狂印書籍,就跟不要錢似的。

一本《千字文》,一本《大漢音韻》,就把自古以來被壟斷的識字門檻擊得粉碎。

大夥能有什麼辦法?

一眾士子自然不知道,他們這一場考課背後,有著什麼樣的博弈。

他們更不會知道,這一場涼州考課,會對大漢產生什麼樣的影響。

所有人都處於曆史中,卻不知曆史會走向何方。

除了站在涼州學堂大門高高台基上,俯視著下邊陸陸續續前來集合的士子的馮刺史。

學堂前麵,早已被士卒劃出一大片空地。

除了要參加考課的士子,閒雜人等一律不準靠近。

看著森嚴而嚴肅的守衛,李明不由地有些緊張起來。

他把證明自己身份的小牌牌遞給檢查的士卒,待士卒確認過後,這才放行進入。

從他這個角度抬頭看去,隻覺得正站在涼州學堂扁牌下麵的馮刺史,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威勢。

“吉時已至!”

“肅靜!”

原本還有些嗡嗡聲的士子們,立刻都安靜了下來。

“向公,請吧。”

台基上的馮刺史伸手引禮。

手捧天子詔的向朗微一頷首,緩步上前,展開聖旨,念道:

“漢有天下,曆數無疆。曹丕凶逆,竊居神器,子叡承惡……今諸士子,有誌於漢,朕甚慰之……”

不得不說,向朗的聲音不但洪亮,而且抑揚頓挫,很是感情。

反正通過擴大器放大傳到底下的士子們聽了,看起來很是有些激動的感覺。

向朗念完後,眾士子齊齊躬身行禮:“謹遵陛下詔訓!”

站在向朗身邊的馮刺史全程麵無表情,毫無波動——因為他聽不懂。

“考課一事,君侯出力為最,要不要也對諸位士子也訓戒兩句?”

向朗收起詔令,問向馮刺史。

馮刺史點了點頭,走到鐵喇叭前,咳了一聲:

“三年努力,且看今朝,希望諸位,發揮出最好的水平!”

說著,他指了指身後,“我今日唯一的希望,就是希望諸位在進入此門時,能好好看清這門口所書!好了,準備進場。”

“諸士子入場!”

一眾青衣士子開始拾階而上,魚貫進入學堂大門。

這批士子中,有不少乃是南鄉學堂出來的學生。

他們在經過馮刺史身邊時,習慣性地對著馮刺史行禮後,這才走進學堂大門。

馮刺史微微頷首,囑咐道:

“好好考試,莫要辜負了這些年的努力。”

“是,山長。”

……

李明與馮刺史雖然沒有師生關係,但也是點頭以示敬意。

無他,隻因為他為自己開通了一條入仕的道路。

他在準備進入大門時,下意識地抬頭看去。

但見大門左邊寫著“讀萬卷書”,右邊寫著“行萬裡路”,門上中間寫著“知行合一”。

想起自己這三年來的經曆,他不禁感慨萬分。

邁進大門後,迎麵而來的是一個影壁,上麵有四行醒目大字: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雖然已經看過很多次了,但今日也不知怎麼的,總是讓人覺得胸口激蕩,不由地拱手施了一禮,這才繞過影壁,進入考場。

看著這些青衣士子魚貫而入,向朗臉上的笑容就沒有停止過。

他站在馮刺史身邊,興奮地低聲道:

“君侯,此舉可謂讓才俊入彀中乎?”

馮刺史聞言,頓時一怔。

他緩緩地轉過頭去:

“向公,你認識李世民?”

“李世民是何人?李家?”

馮刺史沉吟,目光閃爍:

“玄武門之事,李建成其實沒死,你知道麼?”

“李建成又是何人?”

向朗越發地奇怪了。

馮刺史看他不似作假,這才暗鬆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穿越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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