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石槐是大漢的噩夢。
大漢將士分三路出塞千餘裡,慘敗而歸,能回來的漢軍,十不還一。
偏偏此人又與匈奴不同,根本不與大漢和親,一心隻想南下。
三國鼎立期間,軻比能倘若不過是草原諸多部族中最強大的那個,還是可以接受的。
反正他沒有能力南下。
甚至他在北方還能起到牽製魏國的作用。
但如果他真要統一草原,成為第二個檀石槐,那就是另外一個說法了。
“步度根與軻比能有世仇,軻比能怎麼可能憑區區口舌,就能讓步度根棄並州的好日子不過,跑去歸附軻比能?”
馮刺史有些不相信地問道。
真要那樣的話,吾這“巧言令色”之名號,豈不是要拱手相讓?
畢竟步度根雖然稍弱於軻比能,但也算是能與軻比能並稱的草原大人。
再加上兩人之間的恩怨,這是軻比能開了降智光環,還是步度根中了腦殘光環,步度根才會放著好日子不過,跑去依附軻比能?
“那是以前。”韓龍苦笑道,“以前梁習任並州刺史的時候,對胡人恩威並加。”
“故胡人不但誠心臣服,甚至還聽其號令。哪知前些年,涼州刺史換成了畢軌,其人太過驕縱。”
“不但對胡人多有欺壓,掠其牛羊,搶其妻女,甚至還斬其人頭,以添軍功,故這幾年來,並州胡人多有怨者。”
“吾在並州多有打聽,步度根的部族,這兩年的處境,遠不如梁習任刺史的時候。”
“甚至還時不時與邊境軍吏發生爭執。故這依附軻比能的傳言,未必是空穴來風啊!”
並州與河套相接,馮永既然曾經派了趙廣和石苞去過河套,所以自然會對並州刺史有過打聽。
畢軌是東漢典軍校尉畢子禮之子。
典軍校尉是東漢西園八校尉之一,掌管禁軍,乃是皇帝親信。
出身不一定是世家,但肯定不會低於豪族。
畢軌少有才名,曹叡被封為太子時,他就是太子府的文學、長史。
曹叡剛一登基,就讓他任黃門郎,並嫁公主給畢軌之子。
這等出身,這種資曆,跑去當並州刺史,會做出這種事情,絲毫不會讓人意外。
畢竟當年涼州羌胡之亂,搞得後漢元氣大傷,幕後黑後的涼州世家豪族,功不可沒。
這個時代的世家豪族,蒼頭黔首在他們眼裡,都是兩腿牲口。
至於胡人,那就是兩腿牲口的地位都不如。
想什麼時候宰了吃,那就什麼時候拿他們開刀。
至於境內胡人作亂,境外胡人入境搶掠什麼的,那不是朝廷應該操心的事嗎?
和他們有什麼有關係?
幽州刺史王雄任由軻比能吞並小部族,並州刺史畢軌又把原本是牽製軻比能的步度根逼到軻比能那一邊。
想想曹操伐烏桓,平羌亂,分化匈奴,再看看現在魏國對胡人的政策。
讓馮刺史心中不由想要吐槽:真特麼的絕了!
或許這就是世家掌權後,會在不知不覺中,帶來的某種變化吧。
如果幽並二州的胡人有了大變化,那麼關大將軍和張小四提前出兵居延澤,就有了合理的解釋。
畢竟在檀石槐朝代,從遼東到敦煌,整個大漢以北的地區,都是鮮卑人的遊牧之地。
軻比能真要吞並了度步根,那麼他的下一個目標,自然就是在檀石槐死後,最早分裂出去的西部鮮卑。
而西部鮮卑主要的活動區域,正好又是與涼州接壤。
西部鮮卑進入涼州,居延澤就是最重要的通道之一。
關大將軍和張大秘書提前進軍居延澤,不但是防止意外情況出現。
同時如果北方草原重新統一,那麼涼州早一天拿下居延澤,在麵對軻比能時,主動權就越大。
“太遠了,涼州離並州太遠了,隔了一個關中。”
馮刺史有些歎息道,“我們現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從居延澤那裡北上,應付將來可能所要出現的問題。”
韓龍當然知道這是現實。
他趕過來,最大的希望,也就是馮刺史利用他在胡人那裡的聲望,通過某些辦法,影響到北方的胡人。
現在的華夏大地,真的扛不起北邊再來一個檀石槐了。
和韓龍說完了正事,馮刺史還有心問了一句:
“韓先生離開這麼久,這次回來,可還有地方要去?”
一個人的武藝就是再高強,在大規模戰場上也是不了太大的作用。
但在小規模戰鬥中卻不一樣。
比如說用來打探戰場情報和遮蔽戰場的哨探。
還有暗夜營這種特種作戰營隊,以及親衛營等。
這些營隊,個人能力就顯得極為重要。
有韓龍這個高手在,能讓這些營隊的士卒能力得到不小的提高。
馮刺史自然是想要把他留在自己身邊。
“若是君侯不棄,某願意追隨君侯左右。”
韓龍這些年來,從幽州跟到中原,再從中原跑到關中,又從關中跑到涼州,再從涼州跑去漢中。
最後又重新跑回幽州,再去並州,又回涼州。
可以說,大漢但凡有大量胡人聚居的地方,他已經跑了幾個來回。
但真正能讓他看到能根治胡人問題的希望的,還是在馮刺史這裡。
分化也好,安撫也罷,哪能比得過馮刺史這種鯨吞胡人的方式?
讓他們在兩代人之內,就完全轉化成了漢人,而且還是趨之若鶩,紛遝而來。
這才叫王道啊!
想要完成家族的使命,還有比眼前更好的選擇嗎?
馮刺史卻是沒有想到,這位高手居然就這麼答應了下來。
當下大喜過望:
“吾有先生在身邊,則身家安全再無憂矣!”
與韓龍說完事情,馮永又把目光看向一直規規矩矩坐在那裡的石苞:
“關中出了何事?”
武威那邊的來信說得很清楚,提前徹底鞏固涼州,除了掌握對北邊草原胡人的主動權,關中那邊似乎也有動靜。
“回君侯,關中魏賊似乎對北地郡北邊的胡人有所舉動。”
石苞連忙回答道,“胡薄居姿職在北地郡被魏人伏擊身亡,族人大部被誅。”
“胡薄居姿職?”
馮永挑了挑眉,臉色微微一變。
胡薄居姿職原本是魏賊所封的匈奴安定保塞大人,安定一戰後,向大漢歸附。
其部族平日在外頭遊牧,冬日進入蕭關到安定避冬。
馮永打算用他來搭建與河套地區胡人的橋梁,以備關中之戰。
沒想到司馬懿居然搶先動了手,讓自己失去一枚重要棋子。
“這司馬懿確實不簡單啊!”
馮永的麵容變得陰沉。
自己在這邊備戰,司馬懿一直也沒閒著。
除了不斷軍事必爭之地建起要塞,加固龜殼,還加緊屯田積糧。
現在又主動出擊,儘量想把北邊的隱患除掉。
看來司馬懿雖然沒有與自己交過手,但卻早已注意防範自己。
畢竟誰不知道馮刺史利用胡人有一套?
想到這一點,馮刺史目光閃爍,示意石苞繼續說下去。
“胡薄居姿職被魏賊突襲,一夜之間部族被滅,令胡人大為震攝。”
“再加上在胡人眼中有神明之稱的郭淮出麵安撫,大漢想要再利用北地郡的胡人,隻怕又要多費一些心思。”
一夜滅族麼?
手段可以說得上是狠辣,動作可以說得上是迅如雷霆。
這倒是挺符合司馬懿的用兵風格。
用兵如風如火,無勢無形,不擊則已,一擊必中。
除了遇到某隻老妖,才會風格大變。
看著馮刺史在深思,石苞張了張嘴,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說道:
“胡薄居姿職的閼氏,領著殘餘的族人,逃回了安定,哭述魏賊之惡行。君侯對此事,還是要小心處理才是。”
“不然的話,若是失胡人之望,大漢這兩年在北地郡的布置,恐怕要功虧一簣。”
馮永目光一閃,看向石苞。
石苞的神色有些不好意思。
嗯,胡薄居姿職的閼氏看來又給這家夥吹枕頭風。
“胡薄居姿職部族逃回來的族人,就交給你去辦吧,不要落了什麼口實。”
石苞鬆了一口氣,連忙說道:“下官明白。”
然後他繼續說道:
“君侯,下官以為,司馬懿此番動手,恐怕還另有目的。”
“說說看。”
“並州胡人有異動,司馬懿就對北地郡的胡人動手,未必沒有存了防備並州之事的心思。”
馮刺史聽到這一番分析,不禁驚訝地看了石苞一眼。
果然是不愧是能與鄧艾相提並論的人物麼?
居然還能有此等戰略眼光。
終司馬晉一代,皆是被後世嫌惡。
但如果真的硬要挑一個能拿得出手的,也就是晉的奠基者司馬懿了。
雖然司馬家是世家執政的曆史選擇,但司馬懿卻提拔了不少寒門為其所用,是少有的明白人。
司馬懿在北地郡的行動,從長遠看可以影響日後的關中之戰,從眼前看可以影響到並州的局勢。
從中期看,還可以破壞馮刺史在胡人那裡的聲望。
因為從這件事上,北地郡的胡人就可以看出,大漢根本沒有辦法庇護他們。
反而是魏國,可以直接威脅到他們的生存。
到時候,胡人自然就會對大漢產生疑慮。
司馬懿這一招,委實可以。
現在關大將軍和張大秘書建議儘快控製住居延澤,以便對北方草原大漠的胡人施加影響,其實也是在和魏國博弈。
看來這一波其實是關大將軍和張小四聯手跟司馬懿隔空交手,同時雙方又在為北方草原最惡劣的結果做準備。
想通了這些,馮刺史不由地笑了笑:“有意思!”
這大概就是勝負往往不在於棋盤之內,而在於棋盤之外吧。
很明顯,胡人是一個不可控因素。
司馬懿也不想再重蹈隴右之戰的覆轍。
局勢有了變化,再加上張恭下葬之事已了,馮永也沒有就再在敦煌多做停留。
既然張恭去世之前,對敦煌之事做了一些安排,那馮永自然更有借口把劉良和劉渾兩人留在敦煌。
得知馮永準備要回武威,仍是披著麻布孝衣的張華來到馮永的小院:
“君侯準備回程?”
“對。”馮永點頭,“刺史府準備提前進軍居處澤,所以我要回去主持大局。”
刺史府連續兩年都從涼州大家族手裡拿了不少的錢糧,為此還提前賣了居延澤一批草場。
嗯,期地。
再加上這一次又不會什麼大型軍事行動,張華也算是刺史府軍中的人,所以不用太過保密。
“張家雖遭不幸,但時值國難,某亦願為大漢出一份力。”
“合適麼?”馮刺史略有遲疑地說道,“張公這一去,隻怕貴府就要忙亂一陣,張將軍不若留在這裡一段時間,也好安撫人心?”
張華搖頭:“從兄臥榻數載,該安排的早就已經安排好了。吾入軍中,亦是從兄之意。”
“再說如今家兄喪事也辦得差不多了,剩餘的瑣事,自會有人處理。”
帶領張家崛起的族兄去世後,張家人心不可避免地產生動搖。
抱緊涼州大腿,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張家忠良,吾已知矣!”
雖然知道這是張家在張恭去世之後,向自己表達忠誠的一種方式,但馮刺史聽到這番話,心裡仍是有些感慨。
“刺史府欲平居延澤,正是有賴張家之處,既然張將軍有心,那便隨吾回武威便是。”
“諾。”
回到武威後,關將軍和張秘書早就擬定好了計劃,安撫好了一切,隻待馮刺史點頭同意,並蓋上刺史大印就可以直接施行。
“廖叔領軍?”
馮永看著眼前的計劃書,點了點頭,“確實是個好主意。”
身為刺史府長史,廖化本就有統軍之職。
“霍弋也跟著去?”
當馮刺史看到這個時,有些狐疑地抬起頭,這不會是你們兩人交易後的結果吧?
“居延澤本就在酒泉郡的北邊,此次征伐,糧草皆是聚於酒泉,霍弋身為太守,難道還能置身事外?”
張小四振振有詞地說道。
馮刺史瞟了一眼關將軍,但見關將軍神色從容。
嗯,好吧,你們開心就好。
反正霍弋本來就是個人才,既能治民,也有領軍之能,讓他多鍛煉一下,也是好事。
禿發闐立領涼州胡人義從軍為前鋒,黃崇和鄂順領步卒壓後,廖化為主帥,霍弋統後軍。
有老有少,有新有舊,有漢有胡,配置很合理。
像趙廣這種大殺器,還是讓他繼續滿世界亂竄去找戰馬吧。
對於關大將軍製定出來的作戰計劃,馮刺史還沒有資格去指指點點,他隻是有些疑惑地說道:
“都野澤呢?怎麼沒寫出來?”
“人手不夠,再說了這一次算是給新軍練兵,讓他們在居延澤練一回,再到都野澤練一回,不是挺好嗎?”
“不是說要儘快穩定涼州嗎?為什麼不直接兵分兩路?”
馮刺史把作戰計劃一扔,“再派一隊人馬去都野澤。”
“沒人了,派誰?”
“護羌校尉薑維,他手頭不是還有數千人馬嗎?”
薑維既是護羌校尉,又是金城太守,名義上算是涼州刺史府管轄之下。
“隻是……這個合適嗎?”
張星憶有些遲疑地說道。
她自然知道薑維領數千精兵駐紮在金城,意味著什麼。
“有什麼不合適?先提嘛,若是他不同意,那就再另說。”
馮刺史滿不在乎地說道,“他也是刺史府的長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