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為關大將軍這麼放心自己兩人單獨出來,離開她的視線,乃是心胸開闊之舉。
真走了這麼遠的路,這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想多了。
日頭很大,曬得人都快要出油了。
兩個人彆說是膩歪,就是靠得太近都嫌熱,最多也就是拉拉小手。
失算了!
來到大河邊上,潮濕的水氣迎麵撲來,身上的熱氣頓時消了大半,讓人精神一振。
從渡口往北而行,水麵又漸漸變窄,河水轟鳴,洶湧著奔向北方。
有心想來句“大河上下,頓失滔滔”,但一想這又不是冬日大河邊上賞雪,根本就不應景,怎麼裝逼?
想了一下,最後還是覺得小四的柔嫩小手好玩。
尋了一個最靠近河水的地方,河水濺起的小水珠,滲入了衣服,涼涼的。
不一會兒,身上的暑氣竟是被水汽吹儘。
馮永令人搬過兩張胡床,拉著張星憶並排坐了下去,然後這才舒服地歎了一口氣:
“枉在隴右呆了這幾年,竟是不知道河邊還有這等消暑的好地方。”
張星憶拿起一塊小石頭,砸到河裡,瞬間就被洶湧的河水卷得不見蹤影,甚至分辨不出哪朵水花是小石頭激起的。
“去年對岸還是曹賊占著呢,誰閒著來這裡避暑?”
張星憶嘴角含笑,也不知在想什麼開心事。
她的目光,順著大河水流看去,“阿郎,你說,要是順著大河向北,是不是就到大漠了?”
“當然不是,在我們眼裡大河是往北,其實它是東北向,最後還是要往東,那裡就是二郎要去的地方。”
“北地郡故地?”
馮永點頭,“對,北地郡故地,北地郡故地再順著大河往東北方走,就到朔方郡和五原郡故地。”
“大河就是在朔方郡故地折而向東,然後再在五原郡故地折向南,大河三麵環之。”
張星憶想了一下,感覺有些迷糊,“趙二兄,不是從蕭關北上去朔方郡故地的嗎?怎麼從這裡順著大河走也能去?”
平襄處於漢陽郡,蕭關處於安定郡,兩者還隔著隴山。
張星憶處理政務是一把手,但在涉及軍事地理這種事情上,卻是有些想不明白。
“所以我才說現在大河是東北向啊,出了漢陽郡,大河就流經安定郡的北麵。”
其實蕭關北麵,大河流經的地方,以前也屬於安定郡,隻是隨著胡人地不斷南下,曹魏放棄了蕭關北邊的地方,據關而守。
馮永捏了捏她的手,“想不明白就不用想,現在二郎已經帶著人北出蕭關,裡頭還有參謀處的人。”
“到時他們畫出地形,再與隴右的地圖拚接起來,你就知道了。”
張星憶倒也不是真要究追問底,她也不過是隨口說說。
與心上人在一起,說到哪就到哪,漫無目的,就是想要和他說說話而已,說什麼,並不重要。
身上沒了熱氣,張星憶終於能靠到馮永身上,舒服地歎了一口氣:
“就是這樣和阿郎坐著老去,心裡亦是甘心……”
然後皇後拿著大棒過來敲死你!
身為皇家在外的全權代表,不好好乾好監軍這個大有前途的職業,順便幫校尉府處理一下政務,光想著偷懶。
隻是少女正沉浸在柔情蜜意當中,馮君侯也不好打破她的美夢。
打破她的美夢的,是親衛的聲音:
“稟君侯,劉將軍有事請見。”
馮永聞言,轉頭看去,果見不知什麼時候,有人提著一條長長的馬槊,正站在親衛警戒線外向這邊望來。
“讓他過來。”
馮永一邊說著,一邊與張星憶齊齊站起來。
“諾。”
得到允許,劉渾把形影不離的馬槊遞給身邊的親衛,空手走過來,行了一禮:
“見過君侯,見過張娘子。”
“起來吧,你好歹也是封侯的人物,對我行這般大禮,也不怕失了麵子。”
馮永說道。
“劉渾能有今日,皆是受君侯與張娘子所賜,若是不行禮,那才是真的失了麵子。”
劉渾恭敬地說道。
“倒是比起以前會說話了。”
馮永聞言,失笑了一下,忽又皺起眉頭,“趙老將軍半個月前就已經駐軍令居,怎麼沒帶你去?”
令居就在金城郡,乃是當年霍驃姚打通河西走廊前的屯兵之處。
那裡正處絲綢中路必經之處,同時也是現今通往涼州的主要通道。
在馮永看來,就算劉渾沒有跟著進駐令居,那也應該進駐西平郡。
因為那裡是絲綢南路,隻要通過大鬥拔穀,就可以直插涼州四郡的腹部,到時未必不能學著霍驃姚把涼州攪個天翻地覆。
雖說徐邈派了親信去守大鬥拔穀,但禿發部的精騎同樣是在那裡。
到時隻要老爺子能在絲綢中路吸引住涼州的注意力,劉渾衝破大鬥拔穀根本就不是個事。
“稟君侯,末將此次過來,正是為涼州之事,趙都督讓末將領精騎走鸇陰縣,向西直衝武威臧姑。”
“趙都督還讓小人給君侯送來一封密信。”
劉渾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一封信,遞給馮永。
馮永聽了劉渾的話,就是一愣。
很明顯,趙雲不讓劉渾領軍走大鬥拔穀,反而是讓他走絲綢北路,大出乎馮永的意料之外。
他接過密信,確認封口無損,這才拆開看了起來。
信上倒也不是什麼大事,都是先前商量好的,讓馮永在劉渾出發後,準備發動在涼州布下的棋子配合行動。
看完了信,馮永點頭,“行,我知道了,計劃什麼時候渡河?”
“趙都督的意思是,明日就讓末將渡河。”
“多少人?”
“五千人,全部是雙騎。”
馮永抬頭看看日頭,又在心裡盤算了一下,這才說道:
“我會讓工程營在日頭偏西的時候開始搭浮橋,你立刻回去,讓你下邊的人做好準備,明日一早,你們就可以直接渡河。”
“諾!”
既然來了軍情,那麼兒女私情就隻能暫時先放一邊。
軍事不決問正室。
為什麼老爺子要讓劉渾走北路而不是南路,這個事馮永有些想不明白,得去問問關大將軍。
張小四大是不滿,但終究還是知道孰輕孰重,當下隻得怏怏不樂地跟著馮永一起回頭。
校尉府這數月都是處於半戰備狀態,從預備役裡抽補新兵,然後再加以訓練,是目前的主要任務。
畢竟蕭關一戰,傷亡不小。
唯一傷亡少一些的,就是工程營。
所以讓工程營緊急出動,倒是沒有什麼問題。
“從北邊走其實也正常。”關姬就著油燈,拿著老爺子的密信看了一遍,然後就收了起來放好,再轉身拿起團扇往馮永這邊扇了扇。
一股沐浴後的清香撲鼻而來,關姬披散著頭發,頭發還有點濕,但這並不能影響她智珠在握的形象。
“說說。今天我想了一下午,也不知道想得對不對。”
“有什麼好想的,趙叔走中路,那徐邈自然要提防中路。但他肯定也要提防南路,因為出了大鬥拔穀,那可就是武威後方的張掖了。”
“就涼州現在這個模樣,徐邈還能守三路不成?”
關姬半躺在榻上,仰頭想了一下,忽然一笑:
“趙叔讓劉渾走北路,那是要把徐邈往死裡逼啊!隻要禿發闐立在關鍵時刻突然響應大漢,北中南三路就皆是漢軍。”
“這還不是最要緊的,最要緊的是,武威到時將會背腹受敵,退無可退。”
武威作為涼州的郡治,隻要它一下,涼州就算是初步被掌握到大漢手裡。
很穩,也很狠。
“誰都知道涼州是必下的,徐邈根本沒辦法守住,阿郎就不用太操心了,還是先考慮一下如何治理吧。”
關姬雲淡風輕地說道。
“行吧。”馮永也跟著爬到榻上,卻見關姬又不知從哪摸出一封信。
“這又是哪來的信?”
馮永伸手就想去接。
“彆動,不是給你的,是彆人寫給妾的。”
關姬打了一下馮永的手,這才撕開了信。
“咦?這倒是奇了怪了!誰還與細君有書信往來?莫不成是夫人寫過來的?”
所謂夫人,自然就是黃月英。
“這是南中的來信。”
“南中?”
馮鬼王頓覺得有些不對,“細君在南中還認識人?”
越想越是不對味,“這是哪個家夥,敢背著我給你寫信?”
關姬正低著頭看信,聞言瞟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花鬘。”
馮君侯一聽,登時就是一個激靈,轉頭就想往榻下跑:
“晚食吃得有點多,我先去趟茅房……”
關姬哪容得他跑路,當下兩條腿各自一抬一壓,右手伸過去再一扭。
馮土鱉當場就翻了個身,四腳朝天地掙紮:
“細君饒命!”
關姬輕輕一笑,全身壓了上來,吐氣如蘭:
“阿郎還記得花娘子呢?”
當初在越巂時,我就是靠著把你賣給花娘子,這才讓她死心塌地,鞍前馬後,利用孟家在南中的人脈,又是征集滇馬開馬場,又是遷徙夷人充實越巂。
你說我記不記得?
後來諸葛老妖要北伐,自己領軍先到漢中,獨留自家婆娘在越巂,也不知道最後兩人搞姬了沒有……
後來吧,自家婆娘跟著到了隴右,卻是沒見花鬘跟過來。
馮鬼王心裡也是在嘀咕,估計兩人是鬨掰了。
但做賊心虛的馮鬼王,也就是在心裡嘀咕一下,沒敢問關大將軍她和花鬘最後怎麼樣了。
沒成想都過去幾年了,馮鬼王都快要把這事忘腦後了,突然來這麼一下,馮鬼王就是想跑都來不及。
“細君,我和那花娘子,真的是清白的!”
“妾自然知道阿郎和她是清白的,但妾呢?”
我特麼……這婆娘吃的口水越多,說話就越是像我了!
“怕啥?那花鬘又不是人妖。”
“何謂人妖?”
“就是妖人,可男可女的那種。”
關姬終究還是臉皮薄,聽到這個人的胡言亂語,臉上就是微微一紅。
隻見她咬牙道:“我看你才是妖人!沒見你這樣的,逼著妾去哄騙人家一個小娘子!”
一邊說著,一邊下了狠手直招呼。
“饒命饒命!細君饒命啊!”
馮鬼王連連慘呼。
……
“夠了啊!再打我就反擊了!”
“蓬!咚!咚!”
……
“看我蛟龍翻身!”
關姬一聲嬌喝:“雁落平沙!”
……
“兔子蹬鷹!”
再一聲嬌喝:“鐵沙掌!”
……
“鯉魚打挺!”
“泰山壓頂!”
我靠!
這婆娘平日背地裡肯定沒少看遊俠小說!
不信了還!
“我要施絕招了!看我龍爪手!”
“無恥!”
“嘿嘿,仙人指路,輕攏慢撚抹複挑!”
“嚶嚀……”
馮君侯一招得勢,終於翻了身,得理不讓人,翻身把歌唱。
就是唱得有點氣喘,期間還有關大將軍的和唱。
待兩人筋疲力儘,戰場這才平靜下來。
緩過了一口氣,躺在馮永懷裡的關大將軍這才帶著呢喃也似的聲音說道:
“南中那邊有人反了,興漢會的消息,明天應該就到,官府的公文,最遲也就是後天。”
興漢會在南中投了不少錢糧,而且南中還是紅糖原料來源產地之一,由不得興漢會不重視。
沒想到興漢會的消息還沒傳過來,關姬卻能提前得到消息。
“是哪裡反了?”
這是早就有預料的,所以馮君侯倒也沒多大意外。
唯一預料不到的,就是什麼時候反。
“雲南郡,說是一個叫劉胄的帶了頭,先前還暗中聯係過花鬘,想要讓她帶話給孟獲。”
聽到這個話,馮永臉上有譏笑之色:“觀劉胄這等行事,怕是真反之時,就是斷頭之日。”
孟獲現在還在錦城享福呢,孟琰又被調到了漢中,現在越巂太守可是王訓。
孟家誰敢反?不怕夷三族?
“前頭不是說張翼執法太過,致夷人不滿麼?再加上阿郎被魏賊斷於蕭關東麵的消息傳到南中,有些夷人頭目就有了不軌之心。”
“花鬘前些日子受了庲降都督之托,前往雲南郡安撫夷人,沒曾想那劉胄一看形勢不對,於是提前反了。”
馮永聽了這個話,就是有些意外:“花鬘受張翼之托?”
關姬知道馮永是想問什麼,當下就是輕輕一笑:“阿郎可彆小看那花鬘,會裡在開始賣那滇駒的時候,花鬘可是一匹也沒賣。”
“她自己組了一支馬隊,專門往南走,賺了不少錢。”
“聽說蜀地大族以前就有不少人是往南邊做買賣的,再加上孟家在南中又有聲望,走南邊的路,彆人可能走不通,她就能走通……”
聽到關姬這些話,馮永就是一個激靈:往南?
“往南,最遠能到哪?”
“這個妾如何得知?”關姬搖頭,“這可算是人家的發家之道,保密都來不及,怎麼可能會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