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軒如何在此?”
李遺剛剛感歎了一聲,隻聽得旁邊有人問了一句。
“哦,原來是楊長史。”
李遺轉身一看,連忙行了一禮。
楊儀含笑,微微點了點頭,看起來心情極好。
向朗本是隨軍長史,如今主動請辭,所以跟隨在軍中的楊儀由參軍升長史,算是接替了向朗的位置。
這幾日來,一向不與人主動親近的楊儀,此時也居然會主動與李遺這個新進之輩打起了招呼,讓李遺略有意外。
“遺準備給丞相送一些公文。沒想到在這裡遇到了長史。”
李遺知道楊儀心眼不大,再加上自己又是剛入丞相府,所以不欲得罪此人,便恭敬地回了一句。
“看來是巧了,丞相正好找我有事,且一起同行吧。”
楊儀很滿意李遺的態度。
楊儀生性狷狹,偏偏又有才能,雖說與同僚的關係還沒達到惡劣的地步,但也沒多少人願意與他太過於親密,更彆說他能邀李遺這等後進之輩同行。
“遺乃後進,豈敢與長史同行?長史且先行,遺隨其後。”
李遺連忙說道。
楊儀點點頭,也不客氣,自顧自地走在前麵。
哪知剛走到丞相議事廳門口,前軍師魏延正好也迎麵走來。
楊儀與魏延兩人對視一眼,皆是沒給對方好臉色,齊齊怒哼一聲。
魏延下意識地把手虛按到腰間,作出拔刀之勢。
楊儀神色一變,退了一步,然後這才發現魏延根本沒有佩刀。
魏延看到楊儀這動作,臉上露出嘲弄的神色,直接邁步進入議事廳。
楊儀無意間就落後一步,這讓他臉色一下子就變得陰沉無比,看向魏延的背影,目光怨毒。
李遺垂目立在後麵,仿佛什麼也沒看到。
隻待楊儀也跟著入內見了禮,李遺這才捧著公文送到丞相的案前。
“我有事欲與楊長史和前軍師商議,文軒你身為參軍,正好在旁聆聽,以累經驗。”
諸葛亮示意李遺道。
李遺知道這是丞相在培養自己,連忙應了下來,“遺遵丞相意。”
當下便在離門口最近的地方肅手而立。
作為剛入丞相府的參軍,李遺有自知之明,他本來是沒有什麼資格參與丞相府的各項議事。
如今能旁聽丞相與他人議事,對他本人的未來成長而言,有很大的幫助。
隻是沒想丞相看到下邊魏延和楊儀怒目相視對方,卻是先歎了一口氣,說道,“昔益德欲笞曹豹致失徐州,雲長言斬糜芳而亡荊州,先帝每為此未嘗不噓唏而三歎。”
“今文長勇而有略,威公善於籌畫,吾不能偏有所廢,常恨恨之。為何汝等不能釋私怨以報國家,共成大業?偏如水火一般?”
魏延楊儀聞言,再看到坐在上頭的丞相臉色不悅,當下隻得收斂起情緒,卻是無人願意開口求和。
諸葛亮也知道,兩人積怨已久,非是自己一言兩語所能化解,隻得先議事。
“昔高祖為漢王,從漢中伐關中,據三輔而戰項籍,曆四年而有天下,由此而言,漢中實乃大漢龍興之地。”
“如今北伐大勝,據隴右而俯視關中,又是以漢中為前沿。天子思慕高祖之雄烈,欲鼓北伐將士士氣,故派了光祿勳持節前來漢中,立壇拜祭天地。”
“威公,此事還需你多加操心。”
楊儀連忙應諾,又隱蔽地挑釁看了一眼魏延。
“說起北伐,此次雖僥幸敗了曹賊,得複隴右,但曹賊如今陳十數萬兵於關中,隨時欲西翻隴山,南下漢中。”
“再加上西邊的涼州亦頑固不降,時時威脅隴右,故此時不但不可掉以輕心,反要加強防備。文長,你久治漢中,熟知漢中各個關口險隘。”
“我欲在漢中多築新城關隘,以防曹賊自關中進軍漢中。到時還需要你多加操心此事。”
魏延一聽,在應諾的同時,又冷笑地看了一眼楊儀。
說完了這兩件事,剩下的就是一些人事調動。
比如說,杜禎、柳伸兩人,從益州彆駕從事遷到了隴右都督府任職。
李遺自然是聽說過這兩人。
畢竟街亭一戰,排首功的是兄長,排第二位的,就是這位死守街亭不降的柳隱。
而柳隱,當初可是受了兄長的舉薦,這才得以到軍中任職。
很明顯,支持北伐的蜀中世家,終於開始得到了回報,隴右相當一部分的空缺,都是由蜀中人士擔任。
待議事完畢,諸葛亮特意留下了李遺。
“昨日從錦城那邊轉了李中都護的奏表過來。”
諸葛亮臉上有些疲憊之色,北伐勝利,並沒有讓他得到更好地休息。
相反,因為戰後的各種賞功罰過,他都要親自過目,以免出現賞不公,罰不平的事情發生。
以前是杖二十以上的懲罰上都要丞相親臨高,如今又加了一個五緡以上的獎賞,所以諸葛亮這兩個月來,甚至比以前還要繁忙。
將士皆歡欣,覺得朝廷賞罰公平,然丞相卻是日夜勞累,比起北伐前,更是消瘦了一些。
隻見諸葛亮拿起一個公文,遞給李遺,“你且看看。”
李遺連忙趨步上前接過來,打開細細地看了起來。
“如何?”
待李遺看完後,諸葛亮開口問了一聲。
李遺有些遲疑地說道,“李中都護之事,遺人輕言微,不敢輕易置喙。”
“給你看就是讓你說的。”
李遺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說道,“丞相,李中都護似乎有些公私不分……”
諸葛亮聽到李遺這話,當下就是冷笑一聲。
他站了起來,來回走動,臉色有些難看,“他何止是公私不分,簡直是拿公器作一家私用!”
“這江州是大漢的江州,還是他李嚴的江州?嗯?把他調回錦城署丞相府事,他居然還要讓李豐典江州諸事才願意回錦城?”
“明知朝廷任命向寵為江州都督,他這般做,把朝廷的任命置於何地?豈不是把自己淩駕於朝廷之上?”
諸葛亮越說越氣,聲音也跟著大了起來。
北伐前,還是自己答應了李嚴,後麵讓他來掌丞相府諸事,這才勸說他回到了江州準備北伐之事。
可是沒想到後來讓他領軍到漢中支援,他竟然找借口不來。
待自己正領著大軍在隴右與曹賊相持,他又突然說要領軍北上,嚇得留守錦城的天子和朝廷諸公惶惶不安。
如今自己按他北伐前的意願,讓他回錦城署丞相府事,他又另提條件。
不但讓朝廷難做,更是已經光明正大地把江州當成了自家地盤。
他想乾什麼?究竟想乾什麼?
再想起以前李嚴的種種所為,大漢丞相心頭的怒火根本壓抑不住。
李恢身為庲降都督,正處於江州都督李嚴的後方。
即便李恢不說,李遺自然也能隱隱猜出庲降都督與江州都督的一點微妙關係。
隻是這種事情,事關大漢兩位輔命大臣之爭,李遺自知還沒資格參與,他垂目不語,沒有言語。
丞相留下自己,定然是有彆的事情吩咐。
果然隻聽得丞相發泄完這些,又緩住語氣說道,“文軒,你寫上一封信,給隴右的馮明文,讓他給李豐去一封信。”
李遺有些意外地抬起頭,他還以為丞相是通過自己提醒大人一聲,沒想到卻是要給兄長去信。
看著李遺那迷惑不解的神色,諸葛亮也不過多解釋,“你隻管把此事說與他聽,他自會知道怎麼做,好歹當年李豐也是叫他一聲兄長的。”
李遺這才想起來,當年兄長入獄,還是李豐到馮莊送消息。
這般說起來,李豐確實與兄長有一份交情在。
當下他便點點頭,“遺知道了,下去後就馬上給兄長寫信。”
待李遺出得門來,心裡喜憂參半。
丞相與中都護,乃是先帝親口定下的輔政大臣,也是如今大漢最頂尖的兩位重臣。
兄長能參與到這裡頭,足以說明身份之重,或者說明丞相對兄長的看重。
可是這等爭鬥,與戰場上的凶險少不了幾分,一不小心,就有身危之險。
這般想著,李遺便把自己的所知,以及所想到的,皆一一寫在信上,末尾還重之又重地提醒馮永一定要小心行事。
最後才讓人找來東風快遞的管事,讓他一定要親手把這信交到馮永手上。
馮永自然不知道大漢丞相打算把他拉進這一場政治鬥爭裡。
此時的他,雖說比不過大漢強盛時的護羌校尉,能聲勢浩大地統萬騎巡行障塞,以壯大漢威風,擊不臣之國。
但領兩千漢軍居中,五六千胡騎為羽翼,為獵犬,為鷹爪,隴右羌胡,望之無不披靡,或降或臣服,也算是頗有聲勢。
至少隴右不管漢民還是羌胡,皆得聞大漢護羌校尉之名。
馮永領著大軍從隴右西邊的山腳下再轉而向西,回到了平襄。
隻是當威風凜凜的馮大校尉看清平襄城出來的迎接的人時,當下“哎呦”一聲,連滾帶爬地滾下馬背,屁顛屁顛地跑過去。
“阿郎!”
風華絕代的關姬成為人婦後,更添貴氣,雍容之氣讓那些羌胡隻敢遠遠地看著,根本不敢正視。
“阿兄。”
鳳眼半彎,內藏琥珀的張星憶在甜甜地笑,猶如一襲春風,吹散了剛剛轉寒的天氣。
“主君。”
俏麗的阿梅眼中含秋波,站在關姬身後,眼中臉上全是思念得所償的模樣。
“君侯。”
李慕轉眄**,腮凝新荔,柳腰輕彎,對著馮永盈盈一拜。
“好好好!”
馮土鱉眼中放光,雙臂一張。
隻見關姬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斂,然後雙眸精光一凝,馮永登時就驚醒過來,他訕訕地把手臂收了回去,乾咳一聲,“都來了?”
此人有個毛病,就是一高興之下,老是把不住嘴。
他又往幾人身後看去,問道,“咦,怎的少了一個?”
“誰?還有誰?”
張星憶反應最是快速,一聽這話,心頭就是莫名一緊,嘴裡連珠問道。
“花……呃,”馮土鱉話都到了嘴邊,眼光瞥到關姬眉頭微不可見地一挑,連忙生生地把舌頭一咬,“哇,不是說了讓魏容也跟過來嗎?怎麼不見他?”
關姬眉眼這才重新柔和起來,溫聲道,“跟過來了,隻是此時正帶著人在安排平襄諸事,忙得抽不開身,阿郎此時有事要見他?”
“沒事沒事。他忙就讓他先忙。”
馮永連忙擺擺手,放眼看去,四女交相輝映,強大的氣場連部曲都隻能遠遠避開,看來魏容是個有眼色的。
“阿郎征戰辛苦了,城中已經備好熱水飯食,先回城裡歇息吧?”
關姬身為正室,此時看上去,賢惠之極。
“好好,先回城。”
馮永連連點頭,由護羌校尉轉變成護家男人,直接扔下眾將士不管了。
“你乾嘛?”
張嶷看到劉渾傻乎乎地就要跟上去,連忙一把拉住他。
“某在外是護羌從事,在內則是馮侯的隨從,自是隨身保持馮侯。”
劉渾很是老實地回答。
“嗬!”張嶷一聲哂笑,“有君侯夫人在的地方,還需要你的保護?莫得偷懶,趕快跟我去安排軍中事宜方是正事。”
劉渾有些不明所以地被張嶷拉走,又回頭看了看馮永等人的背影,甚是不服氣地說道,“長史此話何意?就是因為有幾位夫人在,所以更需要人保護才是。”
張嶷把劉渾拉到一個角落,看到周圍無人,這才不耐煩地說道,“休得囉嗦,夫人的武藝比你還厲害,用得著你去保護?”
在越巂的時候,夫人還曾親自帶著人掃蕩了邛都附近的小部族,甚至邛都最開始的城池部署,有不少還是夫人親自定下的。
若非是女兒身,大漢怕不又多了一名虎將?
不然如何能以督郵的身份去越巂,又能以護羌從事的身份來到隴右?
劉渾聽完張嶷的解釋,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那個一直沒來上任的關從事原來就是……就是……”
張嶷知道劉渾以君侯的隨從自居,這個事情他遲早會知道,心想現在自己得先給他解釋清楚了,也免得後頭讓他做出尷尬事來。
當下點了點頭,“夫人雖是女子,但不論是軍略還是武藝,皆是上等,當年可是有虎女之稱,連孫權之子都不看在眼裡。”
劉渾看到張嶷的神色不似作假,這才喃喃地說道,“我說為什麼張小娘子不能成為正室夫人,原來是君侯家中竟然已經有了虎女……”
他本是受了張星憶的舉薦,這才有了今日,所以自然是向著張星憶。
哪知張嶷一聽到這話,臉色都白了,一把捂住他的嘴,“你個憸人板板哦!不會說話就不要說!想要害死個人嗎?”
關張二女的事情,作為馮君侯的親信,誰不知道?
但誰敢亂嚼舌根?
一個是武藝上能吊打他們,一個是皇後的親妹妹,哪一個是他們能惹的?
劉渾這小子在沙場上是個不要命的,算得上是一員猛將,張嶷也甚是喜愛。
但在平日裡,隻看他寧願做君侯的隨從,也不願意去投靠張家,就知道是個一根筋的家夥。
張嶷想到這裡,心裡暗道這些日子我得小心看著他,不然讓他在夫人麵前說了不該說的話,隻怕大夥的日子不好過。
畢竟……馮侯怕夫人,啊,不是,應該叫君侯是很寵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