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都督的李恢能有這般想法,其實也是有原因的。
沒辦法,隨著民團在南中折騰地越加瘋狂,移南中之民以實漢中之策的說法,就越是廣加流傳。
於是少年英雄馮郎君對大漢丞相的那一次獻策,也越發地讓人好奇起來。
可惜的是那一次問策,隻有兩位當事人知道具體情況。
但老百姓的智慧是無窮的,不知道事實,但可以想像出當時的事實啊。
江湖上流傳馮郎君和諸葛丞相之間的版本,據好事者統計,少說也有一百多種。
每一種版本都有人信誓旦旦的說,這是丞相府裡的人傳出來的。
在這一百多個版本當中,有兩個版本是最讓人信服的。
其中一個是大漢丞相為了南中之事,寢食不安,聽說錦城外有一馮莊,馮莊內有一少年英雄,腹有定國安邦之謀,丞相為了大漢安危,為此不惜自折身份,帶著趙雲老將軍親自前往,以谘國事。
少年英雄馮郎君被丞相赤誠所感動,便出了這麼一個計謀,以當出山之策。
這才有了後來馮郎君出仕又獻八牛犁之事。
不信你去問問那馮莊周圍的人,去年的時候,丞相和趙老將軍是不是去過馮莊?
再說了,咱們大漢對那有才之士,向來是求之若渴,當年的先帝,不就是三顧茅廬,這才請得丞相出山?
有先帝之美在前,丞相效仿先帝,那是再正常不過。
至於少年英雄馮郎君之名,是何時傳出來的,那是無關緊要的細節。
至於第二個說法,則是更令閨中女兒喜歡一些。
因為這個說法講的是馮郎君情重,負心女無情的故事。
知不知道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之語,是出自誰人?
出自《長乾行》是沒錯啦,但這《長乾行》是誰寫的知道伐?沒錯,就是出自馮郎君之手。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乾裡,兩小無嫌猜……”
多好的文章啊!
再看看這幾句所寫的,不正是幼時男女的童趣?
馮郎君自小與鄰裡李姓女子一起長大,又被兩家大人定下婚約,奈何馮家中途生了變故,馮郎君痛失大人,心神一時迷糊,沒想到那李家女竟是再看不上馮郎君,嫁了他人……
令人唏噓,令人唏噓哇!
後來馮郎君深情難斷,心懷憤恨之下,這才向丞相出了這麼一個毒計。
沒錯,就是毒計!
因為不管哪個版本,都有這麼一個情節。
那就是丞相曾問馮郎君,可是與僚人有大仇,不然何以會設下此等毒計,讓南中不得安寧?
聽聽,聽聽,毒計啊!
去年時,天下有名的毒士賈詡剛死,接著又出了一個能使毒計的馮郎君……
這天下,也不知何時能得安定?
這就是有些心懷天下卻又鬱鬱不得誌的有才之士在歎息。
“大郎上回予我的消息,說此次回南中,是為尋人,不知可曾尋得?”
李恢心裡想到馮永,卻又想起了自己孩兒此次回來,似乎也是受了那馮永所托,不由地隨口問了一句。
聽到自家大人問起此事,李遺臉上卻是露出失望之色,搖頭道,“回大人,孩兒此次回來,是為尋訪當年長沙太守張機。當年張機為避荊州戰亂,隱居到了交州。”
“故孩兒先是在錦城托了丞相夫人,回到南中又找了關係,想法子問那交州的消息。哪知如今交州雖在東吳名下,但實在那士燮之手。”
“士燮誘那雍闓叛亂,又如何肯幫忙?故那張機的消息莫說是孩兒尋不得,便是那夫人,都是莫可奈何。”
說到這裡,李遺心裡不由地想起自己離開漢中時,兄長那殷殷之情,雖然不知兄長為何會對自甘墮為醫工的張機如此上心,但想來定是有極為重要的安排。
可惜的是自己卻是辜負了兄長的期望。
李恢身為南中庲降都督,自是不會對醫工這種賤業上心,但此事關係到馮永,他倒是願意多說兩句。
“可惜……”
此時的他也是歎了一聲,“當年許司徒避亂入交州,曾得那士燮禮待,若彼在世,能得他援手,此事易耳,可惜……”
許司徒,便是許靖,德高望重,乃是大漢三公之一,便是丞相都向他下拜,在章武元年就已經去世了。
李恢說到這裡,驀地停住了嘴。
過了好一會,這才好像想起了什麼,笑著說道,“我倒是想起一人,或許可以幫上忙。”
李遺一聽,頓時大喜,“敢問大人是何人?”
“中宮謁者令,許慈,許仁篤。”
李遺聽了,當下就是一愣,有些遲疑地問道,“此人……孩兒卻是有些陌生,似乎從未聽說過。”
“許仁篤和許司徒皆是許家人,隻不過兩人隔得有些遠。許司徒乃是汝南許家,而許仁篤則是南陽許家。”
“許仁篤當年先是跟著許司徒入交州避亂,後兩人又一起入蜀。先帝時他曾當學士,掌文獻古籍,當今陛下及位後,又得了中宮謁者令之職。”
“既然他與許司徒一起曾入交州,想來對交州之事,定不陌生,若是得了他的相助,此事說不定會有些眉目。”
“竟然還有此等曲折?”李遺一拊掌,喜上眉梢,“孩兒謝過大人指點。”
李恢淡然一笑,“至於如何求得那許仁篤相助,那就是你們幾人之事,我可是無力相助。”
他身為都督,為自家孩兒指點一下,那是正常,但卻不可能會介入兒輩之事。
再說了,此事在他看來,也隻是平常小事,如何值得搭上一個都督的人情?
畢竟醫工者,賤籍也。
“孩兒省得。”
李遺點頭應下,同時心裡暗暗想到,此事最後隻怕還是得兄長出麵。
中宮謁者令者,隸屬大長秋。
而大長秋,職掌奉宣中宮命也。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了皇後身上,兄長與皇後之間,嗯……好像還是比較好溝通的。
想到這時,李遺不禁舒了一口氣,雖然此行沒有找到張機的消息,但能從大人這裡得到門路,想來也可以向兄長交待了。
(注:大長秋及下屬一般是宦官所任,但蜀漢是個特例,極少用宦官。這個從董允掌管宮中,許慈在原本曆史上最後當上大長秋之職就可以看出來。個人猜想應該是諸葛亮吸取東漢宦官之亂的教訓,極力打壓宦官的結果。)
“孩兒回南中多時,卻少見大人。如今大人方回府中,孩兒隻怕又要返轉錦城漢中,不得長侍大人身邊,當真是不孝。”
李遺看向坐在上頭的李恢,隻見自家大人兩鬢已有斑白,當下心裡不禁有些感慨地說道。
李恢倒是看得開,搖頭笑道,“我兒何故作此兒女之態?當今天下大亂,正是男兒建功立業之時……”
想起自己從一個督郵做到大漢的都督之位,心下更是慨然。
“我得朝廷所重,鎮守南中之地,已算是得居高位。此生所願,便是能幫大漢把這南中之亂平了下去。你既是我兒,當不要墮南中李家之名。”
“孩兒謹記大人教誨。”
李遺心下翻騰,連忙應下。
孟琰的消息,李恢一刻也不敢耽擱,當日就派了快馬帶著密信送錦城。
得知南中那邊來了緊急密信,諸葛亮心裡吃驚,立刻就讓人把密信拿了進來。
南中如今是大漢最緊要的地方,那裡的每一個風吹草動都讓諸葛亮操心。
而且一聽到是李恢的緊急密信,他還以為是又出了什麼事,哪知一打開一看,眉眼之間,馬上就喜意盎然。
“好!好哇!”
諸葛亮連說了幾個好字,感覺坐著不得勁,又站起來連走幾步,似乎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緒,又把書信再看了幾遍,生怕漏了一字。
“好!好!”
諸葛亮隻覺得心懷大暢,哈哈一笑,對著旁邊的蔣琬說道,“這夏糧剛剛入庫,沒想到這南中又傳來好消息,當真是天佑我大漢!”
“李都督有何喜事傳來,竟然讓丞相如此失態?”
這些時日,丞相笑的次數比前幾年加起來的次數都要多,作為丞相的學生,蔣琬雖然不知道丞相又在高興什麼,但看到丞相如此開懷大笑,蔣琬心裡也是極為高興。
“南中大族,孟家有人來降了。”
諸葛亮把手中的信遞了過去,“此人可不簡單,人稱孟家之虎。可算得上是叛軍的一大虎將,覺得那叛軍首領孟獲器重,沒曾想竟然會暗中來降。”
蔣琬接過密信,還沒等打開看,就聽到丞相說出此話來,不禁驚訝道,“竟有此事?”
繼而又喜笑道,“果真是大喜事!”
隻是待他看完密信後,卻又有些疑慮,“丞相,李都督隻說了此人來降,卻是未曾探明是真降還是假降,萬一……”
“不管是真降還是假降,都算是大喜事。”
諸葛亮擺擺手,笑道,“若是真降,那自是大好事。就算是假降,我等也可從中探知那叛軍的虛實。”
“那南夷之人,若論勇悍,那自是令人信服,但若論計謀,”說到這裡,諸葛亮輕蔑一笑,“卻是差之甚遠。”
“哦,不知丞相此話怎講?”
蔣琬聽到丞相這麼說,自是知道丞相心裡有了計較,連忙虛心請教道。
“公琰且看。初時我曾叫李正方連寫六封信,欲以此安撫叛軍。但那但雍闓卻隻回一書,其言極是傲慢。不臣之心,南中儘知。可見那時叛軍欺我大漢正值危急之時,驕橫之心甚盛。”
“但如今,那叛軍外斷了東吳之援,北上又遭李德昂所敗,還有那永昌,”
諸葛亮提起永昌,語氣也不由地頓了一頓,這才繼續道,“永昌雖孤懸在外,但從民團所探來的消息來看,我猜測永昌應仍在堅守漢節。”
“丞相何以知之?”
永昌自南中亂後,斷了聯係,蔣琬看到丞相說出此話,連忙問道。
“叛軍久未得寸進,心中必是著急,他們一旦攻下永昌,隻怕恨不得天下皆知,以求振奮軍心。更可讓那曹賊覺得有機可趁,進犯大漢,讓他們得以喘息之機。”
“可如今雖然總有消息傳來說永昌早已淪落,但其中皆是語焉不詳,多有前後矛盾之處,故皆不可信。”
“由此看來,那叛軍竟是連南下都不可得,當真是猶如困於籠中之鼠。若是假降,那也是被逼得出此下策,以求突破。所以就算孟琰是假降,我亦觀得叛軍當中,人心必有不穩之像!”
諸葛亮越說越是高興,手拳擊掌,看向蔣琬,眼中大亮,“公琰,平定南中的時機,隻怕日不久矣!”
“對了,那糧食,收集得如何了?”
說起南征,諸葛亮第一個反應就是糧草。
“回丞相,今年的糧食收成比去年的大熟之年還要好一些,不少大戶人家願意賣糧。隻是這糧價……”
蔣琬遲疑了一下,“這糧價卻是沒跌多少,和往年平價差不多。”
“我知道。”
諸葛亮點點頭,“屯墾漢中,也是要費不少錢糧的。糧食雖然豐收,但漢中那邊卻是要耗費不少。糧價下不去也是正常。但隻要他們肯賣就行,糧價高一些,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再說了,如今朝廷好歹也有些……進項,能買糧食,那就儘量多買一些。”
朝廷屯糧,以備饑荒,那是常事,引不起糧價的大波動。
隻是說到朝廷進項時,諸葛亮的語氣有些古怪,而蔣琬,則更是臉皮抽搐。
今年朝廷的日子似乎一下子好過了不少。
沒辦法,賣八牛犁,賣軍糧,賣勞力,甚至賣羊毛,和紡織工坊分成等等,雖然比較零碎,但架不住量多。
這錢帛布收著收著,一直過著緊巴巴日子的大漢丞相,突然就發現自己手頭上寬裕了起來。
再加上糧食大豐收,錢糧壓手,腰杆就硬了。
隻是這錢的來源,總是讓人覺得有些心虛。
沒錯,就是心虛。
朝廷收上來的錢收得心虛,倒也是一樁怪事。但偏偏今年就出了這麼個怪事。
八牛犁是某個小子在諸冶監做出來的。
軍糧是某個小子獻上來的。
勞力是某個小子先買的。
羊毛織布是某個小子搞出來的……
算著算著,好像大漢挺虧某個小子的。
諸葛亮乾咳了一聲,問道,“那黃家,不是也要收糧嗎?收得如何了?若是有什麼問題,不防給他們搭一把手。”
黃家是在為某個小子收糧,大漢丞相還是知道的。
“回丞相,黃家給出的糧價比市集中的還要高一些,自是不愁收不上來。”
蔣琬對此事其實還是有些微詞的,糧食跌不下去,跟黃家提價收糧也是有關係的。
諸葛亮“嘖”了一聲,頗有些無力的感覺。
你說你為什麼就這麼能乾呢?我就是想幫幫你,都沒地方插手。
唉,要不,讓他升個官,給他壓壓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