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這幾年也變成十分繁榮,不過它的繁華和長安的繁華略有不同,長安的繁華是一種由中低層百姓引出的繁華,中產人家最喜歡去西安門大街逛街吃飯,就連底層百姓也會砸節假日帶著家人去逛一逛西安門大街,擠在人群中欣賞花船巡遊,花幾十文錢在街頭買些點心吃食,一家人也能吃飽。
而洛陽的繁華恰恰相反,它是一種高端的繁華,各種來自江南的綾羅綢緞總是供不應求,名貴珠寶從來不缺銷路,權貴豪門互相攀比,他們乘坐的馬車一個比一個奢華。
豪門夜宴上,貴婦們穿的長裙一個比一個長,珠寶一個比一個名貴,被譽為‘裙拖六幅湘江水’的六幅長裙已顯得寒酸,而八幅長裙已經是標配,甚至十二幅長裙也不少見了。
權貴人家不僅主人奢侈無度,就連丫鬟侍女們也是穿金戴銀,遍身羅綺,出入也要坐馬車代步。
一種窮奢極欲的風氣在洛陽的上流社會越刮越猛。
而與高端的繁華相反,洛陽中低層百姓卻窮困潦倒,一條洛水把洛陽分成了兩個世界,洛水北麵各坊的富豪都遷去南麵,而原本生活在南麵的普通人家因承受不了高昂的生活成本和稅金而不得不遷去洛陽北麵。
洛陽南麵又以長夏門大街為界,長夏門大街以西各坊是權貴、高官、外戚和大商人們居住的地方,二三十畝的大宅比比皆是,百畝的巨宅也不少見,朱泚最寵的貴妃陳文麗的兄長,禮部尚書、梁郡王陳文貴的府宅占據了半個勸善坊,足有三百畝之多,妻妾上百人,侍女仆婦有數千人之多。
長夏門大街以東各坊則是洛陽中產百姓生活聚居之地,但洛陽的中產卻活得格外艱辛,鬥鹽六百五十文,鬥米三百文,粗布也要六十文一匹,肉食更是昂貴,架間稅每梁一貫錢,一戶人家每年至少交稅四五貫錢。
當然,這是用朱泚王朝發行的新錢,一文長安的老錢可以兌換兩文洛陽的新錢,如果折算下來似乎也不算貴得離譜,但問題是,洛陽人的工錢並沒長安人的兩倍。
長安底層人家每月平均收入是三貫老錢,一家三口辛苦點,一個月也能掙到五貫錢,稍微節儉一點,每月攢下兩三貫錢沒有問題。
而長安中等人家收入是五到八貫錢,生活就比較富裕了,全家人隔三差五可以去街頭小酒館裡小酌一次,或者每月去一趟西安門大街酒樓裡吃一頓。
可是洛陽中產的百姓的月收入也是三貫左右,卻是新錢,每月買米麵就花掉三成,也就僅僅夠一天糊口兩頓,房租一間一貫錢,再拚命節儉,每月都入不敷出。
這還是中產百姓,底層百姓就不敢想象了,一個月收入一千錢甚至幾百文,要養活一家人,日子怎麼煎熬?
洛水以北各個坊內,分布著大片大片低矮的草屋窩棚,倒不是一直就這樣破爛,而是因為很多人家交不起架間稅,隻得把房子拆了,搭建成草屋窩棚。
洛陽的貧苦人家做夢都想把子女賣到豪門做丫鬟仆人,要麼女兒長得稍微清秀一點,送去樂坊舞坊學藝,長大後就做樂姬舞姬,淪為富人的玩物。
朱泚王朝的都城早已淪為一個笑貧不笑娼的社會。
但如果僅僅是豪門權貴的奢華無度,洛陽百姓還不至於如此貧困,畢竟還有整個中原和江淮、荊州可以供養京城,關鍵是朱泚要養四十萬大軍,每年光軍俸就要一千五百萬貫,還有糧食、兵甲以及各種消耗,還有幾萬匹戰馬要養,整個新秦王朝都被沉重的軍費壓得喘不過氣來。
這天傍晚,洛陽百林坊內的一家小酒館內光線昏暗,這是洛陽城長夏門大街東區最常見的小酒館,大堂上擺了五六張破舊的桌子,不知多少年了,上麵鋪著一層厚厚的油膩,現在是晚飯時間,可隻有一張桌前坐著兩名小商人,似乎在談生意,點了兩盤小菜和一壺酒。
掌櫃懶精無神坐在櫃台後麵,目光不時瞥向裡屋雅室,酒館也隔出兩個小房間做雅室,門上掛著破爛的門簾,其中一間空著無人,另一間內則坐著一名商人模樣的男子,他是酒館的老客人,掌櫃知道他是姓莊,相州人,據說做點小本買賣。
掌櫃知道,這年頭商人們都在吹噓自己的生意如何如何做得大,如何如何本錢雄厚,但喝酒付錢時卻一個比一個溜得快,但如果說自己做點小本買賣,那一定生意不小,大多是做暴利違禁之物。
但人家是自己老客人,掌櫃就算知道對方做什麼,他也會睜隻眼閉隻眼,何況他其實並不知道。
房間裡的男子年約三十餘歲,身材高大,體格強壯,他叫莊鳴,在洛陽做點羊皮生意,但實際他的真實身份是田悅安插在洛陽的情報頭子,他是田悅親衛出身,深得田悅信任。
他也不負田悅期待,這幾年搞到了大量重要情報。
但有一個情報他卻遲遲無法突破,就是朱泚軍隊研製鐵火雷的配方,這是最頂級的情報,在長安無論如何也搞不到,他們隻能在朱泚這邊想想辦法。
這時,從酒館外走進一人,是個中年男子,衣著粗陋,可是頭卻微微揚著,帶著一副倨傲的神情。
掌櫃隻瞥一眼便明白了,這人估計是個小官,日子過得窘迫卻又自命不凡。
但生意來了就要招呼,他連忙給旁邊的酒保使個眼色,酒保滿臉堆笑迎上去,“歡迎大爺來小店用餐!”
中年男子鼻子裡哼了一聲,直接向旁邊破舊的雅室走去。
掌櫃頓時想起來了,這人來過一次,是找裡屋那位做小本買賣的人。
中年男子走進房間,看見了正在喝酒的莊鳴,他立刻變了一副模樣,擠出近乎討好的笑容,點頭哈腰道:“讓莊老弟久等了。”
“坐吧!”
莊鳴對此人沒什麼好印象,此人實在是一個唯利是圖的小人,要不是他的職務可以接觸到鐵火雷,莊鳴無論如何不會找他,被他賣了都不知道。
中年男子叫做李阿水,原本是洛陽縣小吏,考上了朱泚的朝官,被任命為正七品匠作監主簿,管理匠作監的各種文書檔案,在朱泚的先軍國策之下,匠作監也是為軍隊服務,承接了大量軍隊武器製造,主要集中在盔甲、盾牌、戰鼓、旗幟、矛杆之類的輔助武器上,直接進攻武器還是要靠專業的軍器監製作。
李阿水雖然是正七品官員,但他的俸祿隻有每月四貫錢,要養家糊口,還要滿足他偶然逛逛青樓的惡習,日子過得實在拮據,和其他官員一樣,他也打起了利用職務便利撈錢的主意。
但他隻是主簿,管一堆文書檔案,和值錢的實物不搭界,但自從半年前有人介紹莊鳴和他認識後,他終於有了撈外快的機會。
他將盾牌、盔甲的圖紙和製造流程配方賣給了莊鳴,得了不少銀子,就在兩個月前,莊鳴給了他一個掙五百兩銀子的機會,搞到鐵火雷的配方。
李阿水絞儘腦汁,想法設法打探消息,也終於給他找到了一個突破點。
李阿水坐下,給自己倒了杯酒,一飲而儘,又猛吃了幾口菜,再喝兩杯酒,這才戀戀不舍放下筷子。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布包遞給莊鳴,“這就是你想要的東西。”
莊鳴瞥了一眼布包,不露聲色道:“說說來曆。”
“我如果告訴你,朝廷的鐵火雷研究其實退步了,你信不信?”
“你繼續說!”
“在前年吧!他們已經研製成功了瓷瓶火雷,但朱天子不滿意,責令火器匠半年內造出鐵火雷,否則皆斬,結果半年後還在沒有造出來,朱天子大怒,殺了十幾名工匠和官員,又責令另外一批官員和工匠頂上去,哪裡知道,殺了那批工匠和官員後,後麵的人連瓷火雷都造不出來了。”
“為什麼,配方沒有書麵記錄嗎?”
“配方有,但被人動過手腳了,根本就不對,動手腳的人也被殺了,沒辦法,他們隻得從頭開始研製,一直到今年春天,紙火雷才終於成功,但重新造出瓷火雷至少還要兩年時間。”
“那你這是什麼?”
“這就是紙火雷的配方,還有火藥和火繩的製造方法,雖然不是瓷瓶火雷,但沒有這些基礎的東西,你什麼都造不出來。”
莊鳴連忙拾起布包打開細看,裡麵是三卷紙,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各種配方。
“你是怎麼搞到的?”
“可不容易了,為了搞到它,我和軍器監主簿成了酒友,有一次夜裡我把他灌醉,才從他桌子抽屜內找到卷宗,抄寫下來。”
“但這不是你的字跡。”莊鳴冷冷道。
李阿水有點惱羞成怒道:“你就彆管我是怎麼弄到的,把銀子給我就是了。”
“你說實話,我把五百兩銀子給你,你不說實話,隻能先給一半,等試驗是真的,再給你另一半。”
李阿水無奈,隻得道:“軍器監主簿楊邈也想賣機密賺錢,這是我從他書房裡偷出來的。”
莊鳴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路子,楊邈可比這個李阿水更有作用。
他從包裡取出三錠黃金,推給他,“這是三十兩黃金,驗證無誤後再給另外二十兩。”
李阿水頓時急了,“你剛才說全部給我的。”
莊鳴冷冷道:“如果是假的,我可是要掉腦袋,你這點錢算什麼?如果不想要就算了。”
李阿水連忙一把抓起三十兩黃金,罵罵咧咧兩句,起身快步走了。
莊鳴搖了搖頭,朱泚王朝中幾乎都是這種貪賂成性的官員,成不了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