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城回來,時間已經到了中午,郭宋坐在馬車內,還在考慮著明年科舉的安排,從秋試情況來看,各地士子普遍都考得不錯,說明考生已經適應了新的考試範圍。
但這也意味著,明年考生人數要大量增加了,目前新城老城的貢院加起來,最多可以容納十五萬左右士子同時考試,但估計最多也就來七八萬士子左右。
之前張謙逸和姚令言的談判中,曾達成了一個附加協議,叫做《過境備忘錄》,其中明確規定,隻要不是出於軍事目的的雙方人員,都可以正常過境。
有了這條協議,朱泚就不會阻擋各地士子來長安參加科舉,今年才一萬人出頭參加科舉,明年春天人數肯定會暴增。
但偏偏明年的錄取人數會大大降低,現在沒有那麼多官位給新科進士們填補,
郭宋輕輕按著太陽穴,心中著實有點苦惱,人才多是好事,但人才太多卻又是煩心事了。
這時,馬車劇烈晃了一下,把郭宋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來。
他側頭向窗外望去,隻聽有侍衛大喊,“大膽,你想做什麼,不要命了!”
“青天大老爺給我做主,饒了我兒子的性命吧!”
是一個老婦人的哭聲,郭宋吩咐一聲,“趙駿,讓弟兄們不要這麼惡聲惡氣!”
馬車剛進舊城沒多久,還沒有轉到春明門大街,一個老婦人忽然從樹背後竄出來,跪在郭宋的馬車前,前後左右都是親兵侍衛,親兵們卻沒有攔住她,著實有點惱羞成怒。
趙駿上前道:“老婦,你要告狀去京兆府或者縣衙去告吧!這裡不是告狀之地。”
“我告過了,他們畏懼權勢,不敢受理,去過幾次都把我亂棍打出來。”
郭宋一怔,自己轄下還有這種事情,他吩咐道:“問問她要告的是誰?”
“老婦人,你要狀告何人?”趙駿又問道。
“我要狀告薛長壽,那個披著人皮的狼,霸占了我的孫媳婦和重孫子。”
薛長壽是肅政台丞,主管監軍,還是參事樓的參事之一,封金紫光祿大夫,正三品,爵封永安縣公。
郭宋著實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霸占彆人的妻子,也是薛長壽能做的事情?
郭宋問道:“問她有沒有狀紙?”
“老婦,你有沒有狀紙?”趙駿又問道。
“有狀紙,求青天大老爺給小民做主啊!”老婦人再次哭喊起來。
“求青天大老爺做主!”旁邊樹下麵還躲著一個年邁老者,也跟著喊了起來。
這時,趙駿殿下低聲道:“殿下,這個老婦人看起來有點眼熟,好像是上次換錢那對老夫妻,她不記得卑職,但卑職還認識她。”
郭宋沉吟一下道:“接下狀紙,讓他們回家去等候,就說官府受理他們的案子了。”
“遵令!”
趙駿回去道:“我們老爺已經接下你的狀紙,你們回家去等候,有消息會上門來通知你們。”
“太感謝了!謝謝青天大老爺。”
馬車繼續前行,郭宋透過車窗,隻見一對瘦小的老人跪在路邊磕頭感謝,差不多都快七十歲了。
郭宋打開狀紙,是街頭的訟師幫他們寫的狀紙,寫得倒也詳細,把來龍去脈都講清楚了。
這對老夫妻姓周,大兒子病死,小兒子十七年前在隴右和吐穀渾作戰時陣亡,留下一個孫子,兒媳已經改嫁了,他們老兩口把孫子撫養長大,孫子叫做周平安,今年二十歲,原本在太原薛長壽府中做仆人。
她們孫子去年娶了一個薛府中的內宅侍女為妻,狀紙上說,大概在十個月前,新婚不久的侍女最後一次伺候薛長壽時,也不知是強迫還是自願,反正給薛長壽陪寢一夜,薛長壽或許也知道理虧,賠了他們三十兩銀子,看在銀子的份上,周平安沒有計較,帶著妻子從薛府辭職回長安了,回長安不久妻子便懷了身孕。
就在前不久,周平安的妻子生下一個男嬰,長得非常俊美聰明,這件事不知怎麼被薛長壽知道了,便派人去看,然後就覺得這男嬰是他的兒子,從時間上算也對。
他便開始向周平安索要孩子,願意高額補償,周平安死活不肯答應,就在五天前,薛長壽趁周平安外出送貨的機會,把周平安的妻兒搶進府中。
後麵的事情就能猜到了,周平安狀告無門,便整天去薛府鬨事,結果被薛府告官,萬年縣衙將他抓了起來。
郭宋看完狀紙,便知道這件事有點難辦了,薛長壽沒有兒子,隻有兩個女兒,忽然晚年得了一個‘疑似’兒子,他怎麼可能放手?
周家也是三代單傳,當然也很看重這個孩子,孩子被搶走,他們當然也不肯善罷甘休。
關鍵是周平安被抓使矛盾激化了,周平安的妻兒被人搶走,州縣兩級均不肯接這個案子,他無計可施,當然隻能鬨事,鬨得太狠了,被抓也是正常。
沉吟良久,郭宋對趙駿道:“你去一趟萬年縣,把吳縣令給我找來。”
當務之急,是要把人先放了,然後再說彆的.......
郭宋回到自己官房,不多時萬年縣令吳文政匆匆趕來。
“卑職參見晉王殿下!”吳文政躬身施禮道。
“吳縣令免禮!”
郭宋讓左右把狀紙遞給他,“這個案子你應該很清楚吧!”
吳文政看了看狀紙,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這個案子最終還是鬨到晉王這裡了。
吳文政歎口氣道:“卑職很清楚這個案子。”
“告狀人說,你們和京兆府都不肯接這個案子,為什麼?”
“啟稟殿下,這個案子應該和京兆府無關,不是刑事案,不歸他們管轄,京兆府把案子轉到萬年縣,是卑職不肯接這個案子。”
“那你說說不接的理由!”
郭宋並沒有勃然大怒,他知道這個案子有點麻煩,萬年縣必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殿下,這個案子卑職雖然沒有接,但卑職也親自去調查過,這份狀紙其實隻是一麵之詞,薛家不是把周妻搶進府內,而是把她們母子接進府內,事先已經聯係好,周妻抱著兒子在門口等著,馬車一到,她就上車了,所以霸占妻子這個說法談不上,純屬兩廂情願,這就不是刑事案了,而是民事糾紛,隻是一方的身份稍微特殊一點罷了。”
“你斷不了這個案子,所以叫他們自己協商解決?”
“殿下,不是卑職推諉,實在是這個案子神仙也難斷,那女人雖然是周平安的妻子,但她承認那孩子是薛使君的,我說那麼就用滴血認親吧!結果雙方都不同意,我沒法判案,就讓他們自己回去協商解決。”
郭宋沉吟一下道:“那周平安認定孩子是他的?”
吳文政點點頭,“他說新婚燕爾,他夜夜和妻子同房,就隻有那個晚上沒有,怎麼能認定就是那個晚上胎珠暗結呢?前一天後一天都完全有可能,而且周妻就是那幾天容易懷孕,實在說不清楚是誰的孩子?”
郭宋想了想道;“如果從法理上說,周平安和他妻子是合法夫妻,這個孩子又是婚生子,而且有一半的可能性是周平安的孩子,那麼把孩子判給周平安不是更加合理合法嗎?”
“殿下,話是這樣說,但周妻一口咬定孩子是薛使君的,她是最重要的決定人,又是孩子母親,她說孩子究竟是誰的,她心裡有數,這個案子沒法審,我隻好撤案,讓他們自己去協商解決。”
“你的意思是說,周妻有點貪圖富貴?”郭宋有點聽懂吳文政的弦外之音了。
吳文政苦笑一聲道:“很明顯的事情,薛使君沒有兒子,她生了這個兒子,母憑子貴,她下半生可以享儘榮華富貴了,而周家家境確實不太好,房子又小又破舊,所以薛家提出把她接回去,她立刻答應了。”
郭宋點點頭,“這樣吧!你回去把周平安放了,讓他這幾天不要鬨事,我來替他們調解。”
“卑職這就回去放人!”
吳文政行一禮,匆匆走了。
郭宋負手站在窗前沉思良久,回頭令道:“去把薛長壽給我找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