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崇文坊官驛的圍牆上出現了十幾個黑影,這些黑影正是一批官員,考試消息宣布後,就不準他們外出了,大門外麵有士兵站崗,他們便決定先逃離驛館,明天上午再想辦法逃出長安城。
他們東張西望四麵無人,便攀著圍牆跳了下去,他們剛站起身,還沒有來得及辨認方向,周圍忽然燈火通明,無數士兵舉著火把包圍了他們,數百名士兵手執軍弩,冰冷的弩箭對準了他們。
這批官員這幾年個個養尊處優,早已沒有了當年的勇烈和力量,除了嘴上罵得凶,實際上一個個都成了軟蛋孬種,否則郭宋占領關中,他們就該扯旗造反,而是不是一個比一個獻媚得快。
他們看見殺氣騰騰的軍弩,嚇得舉手大喊起來,“不要放箭!
為首將領厲聲喝道:“統統抓進去!”
不多時,曹萬年聞訊匆匆趕來,六十多名官員都被押出來,垂頭喪氣坐在大堂上。一名官員對他們道:“肅政台曹令君需要單獨和各位談一談,下麵我喊名字,喊道名字的,請出來,沒有惡意,隻是談一談而已。”
官員大聲喊道:“新豐縣丞周偉!”
所有目光都向後望去,周偉愣了一下,怎麼第一個就是自己。
他慢慢站起身,“我是!”
“請出來,士兵帶你去左堂,曹令君要問話。”
周偉隻得走出來,四名士兵前後左右帶著他來到了數十步外的左堂。
左堂上燈火通明,曹萬年坐在正位上,四周叉手站在數十名大漢,曹萬年前麵幾步外放著一張桌子,桌上有筆墨紙硯。
周偉走進來行一禮,“參見周令君!”
曹萬年一擺手淡淡道:“你請坐下,需要你寫一些東西。”
周偉望著紙筆半天道:“卑職不識字。”
“原來如此,那明天的考試,你就不能參加了。”
周偉點點頭,“確實不能參加!”
曹萬年又道:“不識字的話,恐怕不能為文官,你應該懂這個道理。”
“卑職願為武將!”
“我明白你的心願了,這樣吧!你先下去休息,等我秉明晉王殿下後,看看怎麼給你安排。”
“多謝曹令君,卑職可以走了嗎?”
“你需要去隔壁的軍營,否則明天考試不好安排,那邊已經安排好了,有士兵帶你去,請吧!”
周偉心中有點不安,但又不敢多問,隻得滿腹疑慮地跟著幾名士兵走了。
走到黑暗處,一名士兵在他腦後狠狠一棒,他頓時暈了過來,被士兵捆綁起來,裝進一隻麻袋裡抬走了。
現在還不是殺他們之時,等把他們貪賂的錢財盤剝出來,再殺他們不遲。
大堂上士兵又喊道:“下一個,奉先縣縣令馬洪彪!”
.........
一夜之間,六十多名官員全部被抓捕起來,以此同時,在靖善坊的官驛,也有三十幾名官員舉手表態,他們識字數量太少,無法參加考試,這些人都是通過各種關係和手段,買通了宰相源休等高官,正式被吏部任命為縣官。
他們和剛才那批人不同,那批人是朱泚直接任命的,都是他的親兵或者同鄉,而這些官員是朝廷吏部任命,很多都是縣衙文吏,不會寫字的人倒不多。
三十幾名官員也被清除出去,次日的考試,最終參加者隻剩下一百四十餘人了。
考試就在驛館內舉行,當天晚上,曹萬年拿著一疊考卷找到了郭宋。
“考得如何?”郭宋笑問道。
曹萬年搖搖頭,“一言難儘,好的很好,差的很差,但更多是平原,卑職被它們分為上中下三品,上下各占兩成,其他六成都是中品,請殿下過目。”
郭宋接過試卷,他拿起幾份翻了翻,眉頭一皺,眼前這幾份試卷書法十分糟糕,最多勉強算工整,毫無書法可言。
“殿下拿的就是比較差的了,但凡內容好一點,都可以不計較書法歸為中品,但書法差,內容也差,隻能算下品了。”
郭宋把中品和下品的卷子丟在一邊,他翻了翻上品的卷子,取出一份卷子,仔仔細細讀了一遍,眉毛一揚問道:“這個楊天華是何人?”
“殿下,此人是普潤縣主簿。”
郭宋想了想,才想起普潤縣,鳳翔府下麵一個小縣,位於最北麵的山區。
他又看了看其他卷子,都不錯,但比起這個楊天華,還無法打動郭宋。
“明天上午,把這個楊天華帶來,我要見一見他。”
曹萬年立刻明白,這個楊天華時來運轉了。
今天考試,郭宋出了一篇問策,關於關中治理,這個楊天華提出的觀點頗有見地,他提出發展交通運輸業,重新疏浚天寶渠,打通渭河到黃河的水路,造大型貨船,建造碼頭,這樣大宗貨物便可通過黃河水路溝通關中、關內、河東、隴右等地。
他提出的第二點就是繁衍人口,繁衍人口的關鍵就在於糧食廉價且充足,如果交通便利,便可以將隴右、河套地區的小麥和羊肉運到關中,使關中更適合人口居住繁衍。
他觀點總結起來就是六個字,‘要想富,先修路’。
次日一早,郭宋見到了這位普潤縣主簿,楊天華年約三十五六歲,長得又瘦又小,皮膚黝黑,貌不驚人,他顯得有些緊張,也有點拘謹,他做夢也沒有想到晉王殿下會單獨接見自己,他昨晚激動得幾乎一夜未睡。
“不用緊張,我們坐下說話!”
郭宋語氣和藹,請楊天華坐下,他又吩咐茶童上茶。
他又取過試卷道:“我看了你的策論,很有見地,這是你自己的想法?”
“正是!”
“楊主簿是哪裡人?可中過功名?”
楊天華猶豫片刻道:“卑職就是普潤縣人,二十歲就在縣衙做事,一直做到戶曹司錄,三年前,李府尹來普潤縣巡視,多虧他的推薦,卑職才被提升為主簿。”
看樣子李曙光也很賞識此人,郭宋看了看他的試卷又問道:“你極力主張發展道路河渠運輸,這是為什麼?”
“這是卑職切身體會,普潤地處山區,交通不便,每年我們這裡大量的優質貢梨運不出去,最後基本都爛掉,年年如此,但長安的果蔬店鋪內,一個普潤梨就要十文錢,但普通百姓卻拿不出十文錢買鹽,這就是交通不便的惡果,其實關中也是一樣,之所以有開元盛世,並非玄宗皇帝多麼英明,而是得益於漕運,疏通漕運,大量江淮、江南的錢糧運到關中,這就是用豐富物資堆砌成的開元盛世。”
郭宋點點頭,“你說得很對,你提到河湟、河套的糧食肉食運到長安,便可以養活很多人,但你想過沒有,各家藩鎮也可以來關中大量采購這些物資,這實際上就是給人做了嫁衣,楊主簿又怎麼看呢?”
楊天華沉默片刻道:“這實際上就是一個鑄錢的問題,在曆朝曆代,沒有得到天子批準,鑄私錢都要滿門抄斬,可藩鎮卻不受這個限製,所以天下必須統一,否則這些藩鎮就像一個個水蛭,把長安的血慢慢吸光,但在短期內,可以禁止和河北進行貿易。”
“怎麼禁止?”
“禁止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不收對方銅錢,還有一種方式就是監督。”
“你是指設立市舶監?”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成立商監,但不光是水陸,也包括陸路,要建立起規矩,設立清單,明確哪些物資為監管物資,絕不準流向河北,非監管物資,隻要對方付得起錢,一律暢通無阻。”
郭宋點點頭,這就是建立工商部門和負麵清單了,很有創意的想法。
楊天華又道:“卑職需要強調的是,各種監管隻是對外,而對內卻恰恰相反,要撤除一切壁壘,卑職在十年前曾跟隨一支商隊從長安去太原,結果一共經曆了十四道稅關和各種檢查關口,每個關口都要給錢,哪怕你交了稅也要給,否則過不去倒是小事,重則抓捕毒打,商隊不敢不給,最後算下來,給的各種好處以及敲詐勒索是稅錢的十倍還不止,這生意真沒法做了,這幾年長安商業為什麼凋敝,各地多如牛毛的關卡就是主要禍根,殿下統計一下商人人數就知道了,商人一年比一年少,不是他們不想來,而是沒法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