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杜文行一連幾天都寢室難安,五天前他收到了天子朱泚的密旨,要求他和朱進卿配合,將十二萬關中富戶走商洛道遷往洛陽。
這件事在遷都時就要實施,但被郭宋壓迫,不得不暫停,時隔大半年,朱泚又開始啟動這件事了。
杜文行很清楚朱泚的動機,也知道這件事意味著什麼,朱泚是要收刮關中的財富,這十二萬富戶必然會麵臨家破人亡的結局。
朱泚這是第三次下旨了,還要派源休過來監督推進,著實令杜文行壓力巨大。
他剛給新豐縣令趙殊泄露了一點點風聲,趙殊便辭職不乾了,杜文行也知道自己將做不長了。
他當然不可能替朱泚做這件事,毀了整個關中,杜家幾百年的名聲將徹底完蛋,自己也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杜文行今年約四十歲出頭,身材瘦高,皮膚白皙,他並非杜氏嫡子,也不是科班出身,所以他最高官職也隻做到縣令,杜家誰都不願出來替朱泚做事,最後隻得把他推出來。
杜文行確實也能乾,這幾年把長安治理得井井有條,但替朱泚做事的罵名就像山一樣壓在他背上,讓他喘不過氣來。
現在他終於要麵對最後的抉擇了,但這件事他卻身不由己,必須要由杜家來決定,但家主偏偏沒有一口回絕,所以讓他的日子很難熬。
官房門口,一名從事小聲道:“使君,齊王來了!”
杜文行一怔,半晌歎口氣道:“請他進來吧!”
這時,外麵傳來一個粗獷的聲音,“你們攔什麼攔,難道老杜會不見我?”
杜文行臉上露出一絲無奈,這個朱進卿確實比較粗野,好在惡行還不多,除了把皇宮的酒喝完,禁苑的野獸獵光外,或者去平康坊過夜,其他似乎也沒有什麼惡行,關鍵他還能約束士兵,沒有在長安橫行霸道,這一點杜文行還是比較滿意的。
但這兩天他很不想見到朱進卿,朱進卿除了遷徙富戶的事情外,不會有彆的事,朱泚很急切,昨天自己就借口生病避開了,但現在朱進卿撞了進來,他避不開了。
身材魁梧的朱進卿直接闖了進來,他哈哈一笑,“太好了,杜使君好像病好了。”
“大將軍,我是心病。”杜文行淡淡道。
朱進卿咧嘴道:“隻要能升官發財,什麼心病都沒有了。”
朱進卿大大咧咧坐下,他忽然發現椅子不錯,很舒服,回頭研究一下問道:“這是什麼椅子,他娘的,坐著舒服啊!”
“這叫錦椅,是晉王府那邊的官椅,很多人都喜歡這種座椅,大將軍喜歡,就送給你了。”
“好!那我就笑納了。”
朱進卿可沒有忘記正事,他又道:“天子說了,這件事你若做成了,封你為京兆郡王,任左相,賞千頃莊園一座。”
杜文行剛要開口,朱進卿擺手道:“你先什麼都彆說,我是個粗人,隻會動手逼人,不會講道理,源相國已經從洛陽出發了,你若實在不想做,你給他說,他肯答應,那就與我無關了。”
杜文行點點頭,”大將軍是聰明人。”
朱進卿撓撓頭道:“使君這樣誇獎都讓我不好意思了,其實天子隻是讓我再勸勸你,我該說的都說了,使君自己考慮吧!我提醒使君一句,和源相國同來的,還沒有梅花衛!”
說完,朱進卿起身拱拱手,搬起椅子便揚長而去。、
杜文行呆住了,還有梅花衛一起來,什麼意思,如果自己不乾,就對杜家下手嗎?
杜文行坐不住了,他上了馬車便匆匆趕回了杜府。
杜府位於城東十五裡處,是一座依山傍水的小村莊,小村子裡的人家大部分都姓杜,杜文行也出身在這裡。
這裡雖然是杜氏老宅,但家主宅卻在城內,隻不過家主杜佑因為母親去世,便住在老宅為母親守孝三年。
家主杜佑前年還在成都為官,出任尚書右丞,但母親去世,他丁憂去職,回鄉為母親守孝,深居於村莊。
杜文行在後宅見到了家主,杜佑五十餘歲,相貌大氣深沉,天子李適原本要任命他為宰相,但母親去世,他便辭官回鄉了。
杜佑聽完了杜文行的彙報,沉吟片刻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讓你去做京兆尹?”
“弟不知,望兄長指點!”
杜佑緩緩道:“雖然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但我們杜家是京兆的杜家,朱泚篡位,我們必須要挺身而出,保護京兆百姓,名聲雖然有所影響,但這是我們的擔當,現在朱泚想洗掠關中財富,我們必須要千方百計阻止,而不是事不關己,就逃避不管。”
“可是梅花衛要來了。”
“梅花衛來了又怎麼樣,你以為朱泚就可以在關中為所欲為?你以為郭宋真不管關中的死活?”
杜文行精神一振,連忙問道:“可是有晉軍的消息了?”
“沒有什麼消息,但這是明白著的事情,當初朱泚遷都,郭宋就不允許他遷徙關中百姓,還奪取了武關,朱泚也被迫答應,你覺得現在郭宋會不知道朱泚的動靜?”
杜文行搓著手問道:“我該怎麼做?”
杜佑緩緩道:“能拖就拖,我有一種直覺,郭宋的軍隊很快就要來長安了。”
.........
夜幕終於來臨,在常樂坊一座占地二十畝的大宅,一千五百名斥候晉軍已準備就緒,他們穿著朱泚軍隊的盔甲,唯一的區彆就是右臂纏了一塊白布,腰挎戰刀,
後背弓箭和盾牌,在大宅房間以及空地上,密密麻麻坐滿了士兵,每個人都在默默地等待。
常樂坊的隔壁就是道政坊,這段時間,士兵們已經在兩個坊之間挖開一個小洞,穿過小洞就是道政坊內靠牆的大宅,後院牆邊有幾棵常綠大樹,就是冬天也鬱鬱蔥蔥,正好可以遮擋他們大規模上城。
這時,一名士兵匆匆跑來對張雲道:“啟稟使君,邵判官已經進入道政坊的空府中了,將軍隨時可以帶人過去。”
張雲點點頭,“你去告訴邵判官,我們兩更時分過去,早了會驚動坊中之人。”
“遵令!”
士兵轉身回去稟報了.......
時間漸漸到了兩更時分,府宅的後門開啟,一千五百名斥候士兵列隊奔跑,最前麵的二十幾名士兵已經將牆上的洞擴大了,可容三人並肩而入,士兵們兩個兩個地鑽過大洞,進入了道政坊。
他們要去的府宅就在大洞前麵數十步外,側門已開啟,士兵們加快速度,奔進了側門。
這座占地十餘畝的大宅是一座空宅,應該是某個南下大臣的私宅,不屬於官宅,這種府宅在長安城內還有不少,朱泚沒有沒收,畢竟不是關隴貴族那種唐朝的鐵杆支持者,這些大臣都是可拉攏的對象,朱泚在一定程度上保留了他們的利益。
府宅內空無一人,已經事先被判官邵簡之帶人借用了。
一千五百名斥候轉移到了道政坊的空宅內,距離行動時間還有大半個時辰,還需要再耐心等待。
但在內堂上,張雲召集了十二名旅帥,這次行動不僅是要奪取玄德門和丹鳳門,還要奪取長安城各處城門,所以他將分出五百人去奪取其他十二座城門。
張雲將長安城門地圖掛在眾人麵前,對眾人道:“我之前已經給大家反複交代過,我們隻管控製城門,朱泚軍隊若要搭梯子進城也和大家無關,時間也不會太長,最多半個時辰,我們的大軍就將進城協助大家守城。”
“將軍,我們援軍已經到了嗎?”一名旅帥問道。
張雲點點頭,“應該到了,就在春明門外。”
這時,宋添和兩名手下抬著一隻大口袋匆匆趕來,他歉然對張雲道:“對方的新口令剛剛才決定,叫做龍鳳呈祥。”
張雲隨即對眾人道:“各位記住了,口令是龍鳳呈祥。”
宋添的兩名手下‘嘩啦!’一聲,將布袋中的東西傾倒在桌上,是幾百塊銅牌。
宋添對眾人道:“這是長安軍紀兵的銅牌,他們經常晚上回去各個城門巡查,我們仿造了五百塊,對大家會有好處。”
眾人紛紛拾起銅牌,他們準備得十分充分,基本上萬無一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