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郭宋在天籟樂坊見到了公孫大娘。
公孫大娘也是昨晚才回來,她情緒不高,顯得有點無精打采,郭宋看出她情緒低落,便問道:“師姑,發生了什麼事?”
公孫大娘歎口氣道:“昨天新任侍中劉晏和中書令元載聯名上書天子,要求取消天元、天慶和天英三座樓,天子已經批準了,那就意味著藏劍閣外堂也要一並解散了。”
“師姑,這不很正常嗎?”
郭宋安慰公孫大娘道:“這些武士集團出現都是為了對付魚朝恩,現在魚朝恩伏誅,它們也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那你就錯了!”
公孫大娘正色道:“你知道在開封縣被你逼走的李江左現在在哪裡嗎?他帶著三十幾名武士投奔了淄青節度使李正己,在淄州組建了齊魯武館,名義上是為軍隊培養人才,實際上是李正已的武士集團。
不止是李正己,田承嗣、李懷仙、張忠誌、薛嵩等等藩鎮,哪個不在組建武士集團?長安解散的武士都會流向他們那裡,這幫文官一個個沒腦子,等他們被藩鎮派人刺殺,他們就知道痛了。”
“師姑說得有道理,還是要留下一些精華,放走他們太可惜了。”
“我明天會和天子好好談一談,藏劍閣不但不能解散,還必須壯大,藩鎮磨刀赫赫,我們不能自毀長城。”
郭宋點點頭,“恐怕我不能幫師姑了。”
公孫大娘眼中露出惋惜之色,但她完全能理解郭宋的選擇,郭宋走的就是他師父曾經走過的路,有此佳徒,師兄九泉之下也該瞑目了。
“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既然你自己選擇了這條路,我也不想勸你什麼,隻希望你心裡明白,去西域會非常危險,能活著回來,就是萬幸了。”
郭宋沉默片刻道:“我已經考慮了很久,我既然已經選擇了,就絕不會後悔。”
“那我就不說什麼了,你還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幫助?”
“希望師姑多多照顧清虛宮,還有酒鋪,彆的我就沒有什麼牽掛。”
公孫大娘大娘微微一笑,“你以為晉昌坊為什麼會開北門?你以為我從不關心我師兄的金身?”
“多謝師姑!”
郭宋起身要告辭,他忽然想起一事,又問道:“元載的金牌怎麼被沒收了?”
“他在立太子一事上做了些小動作,惹惱了天子,天子便收回他的金牌以示警告。”
郭宋抱拳行一禮,轉身匆匆走了。
公孫大娘望著郭宋遠去的背影長長歎口氣,這個武藝超絕的小師侄最終還是走上了他師父的道路,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意?
........
郭宋回到了清虛宮,小師侄清風跑出來道:“小師父,四師叔來了,在房間等你呢!”
“你師父呢?”
“師父去縣衙辦購地手續了,縣衙答應把靠坊牆的一溜土地賣給我們,差不多有十畝,這幾天可師父忙壞了!每天都有人家送孩子來出家當道童,我們清虛觀已經有三十五人了。”
郭宋笑道:“那你也是師兄了,得多幫幫師父,替師父減輕負擔。”
“嗯!現在施主上香都是我帶著三個師弟負責。”
郭宋拍拍他的肩膀,便快步向後院走去,楊雨居然來了,自己差不多已經幾個月沒見到他了。
郭宋走到後院,卻見楊雨正拿著自己的方天畫戟在院中練習,楊雨雖然身材瘦小,但力氣卻不小,當年在崆峒山,他可是能背起三百斤的木材去賣。
不過背得起三百斤的木材,不等於雙手能揮動九十斤的兵器,剛開始楊雨還行,但練了十餘招,楊雨就有點吃力了。
“不耍了!老五,你這根長戟真他娘的重,你真拿它當兵器?”
“廢話!不拿他當兵器,難道當擺設?”
郭宋接過長戟放回屋內,對楊雨道:“我正要去找三哥,一起去吧!我們去酒樓喝一杯。”
楊雨笑嘻嘻道:“好幾年沒和師弟喝酒了,今天要嘗嘗師弟的眉壽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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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市對麵的雲庭酒樓,師兄弟三人在二樓靠窗找了一個位子,張雷特地拿來兩瓶眉壽酒,“這是最好的眉壽酒,基酒是十年清酒,市麵上根本買不到,賣給長安權貴要五十貫一瓶,你們嘗一嘗。”
楊雨瞪大了眼睛,驚訝道:“五十貫一瓶,老三,你發大財了!”
張雷的胖臉抽搐一下,“我發什麼財?真正財主是旁邊那位,他才叫悶聲不響發大財。”
楊雨看了郭宋一眼,又對張雷道:“老五現在高升了,居然是正五品定遠將軍,我混了四年,連個官毛都沒撈到,老五這才幾個月,又封爵又當官,人比人真是氣死人啊!”
張雷眉毛一挑,問道:“老五,你從軍了?”
郭宋舉起酒杯低低歎息一聲,“這是師父的心願,當年我學武第一天,師父就問過我,要學將之武,還是俠之武?其實我學得是將之武,這就注定我會走上今天的道路。”
“那你在靈武為什麼不從軍?我聽梁武說,段秀實一心想重用你。”
郭宋淡淡笑道:“我在靈武不是不想從軍,而是嫌起點太低了,段秀實能給我什麼,無非是八品旅帥,說實話,我是看不上。”
楊雨又哀歎一聲,“給我八品官我就心滿意足了。”
郭宋笑道:“師兄跟我去西域吧!隻你答應,明天我讓你做八品旅帥,如何?”
楊雨翻了個白眼,“我隻是說說罷了,你還真相信,我要繼續當刺客,這才是我喜歡的生活,師姑已經準備升我為內堂一等武士。”
郭宋懶得理睬他,從懷中摸出十四萬兩銀子的飛票和半塊玉,交給張雷,“這是上次你給我的銀子分利,我用不著,拿去繼續投資,不一定非要做酒生意,也可以做點彆的生意,你們自己考慮。”
“為什麼不能擴大做酒生意?”張雷不解地問道。
“酒生意利潤太高,朝廷已經有想法進行官營,就像鹽一樣,現在或許沒有,但十年後就難說了,那時利潤都要被官府拿走,所以我們要未雨綢繆,多給自己備幾條後路。”
“好吧!我回去和娘子好好商量一下。”
郭宋將將給三人酒杯斟滿,舉杯道:“飲了此杯酒後,我們或許將走上不同的道路,但不管怎麼說,我們師兄弟的情義永遠不會變,來!我們乾了此杯。”
三人一起舉杯高聲道:“我們乾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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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上午,郭宋騎馬來到了灞上軍營,他的私人物品都存放在清虛宮,郭宋隻帶了長戟、黑劍和弓箭前來灞上神策軍大營。
在大營門口等了片刻,韓重慶親自出來迎接郭宋,他現在是神策軍郎將,依舊負責統領郭子儀的親兵。
“昨天梁武來報到了嗎?”
“來了!昨天一大早就來了,老爺子很喜歡他,更是嘉獎他甘願為國溝通西域,封他為旅帥。”
郭宋點點頭,又問道:“老爺子知道我的任命嗎?”
“當然知道,前天就知道了,這幾天他在組建一支精銳的邊戎軍,大概兩萬餘人,他們將赴朔方長駐,恢複朔方軍的編製,你需要的三百名的長征健兒就從這支軍隊中挑選。”
長征健兒是唐朝的一個專用名詞,是指開元年間從大唐各地奔赴安西的青壯男子,後來把去安西的士兵或者個人,都泛稱為長征健兒。
“說實話,天子的封官我也比較困惑,比如封我定遠將軍,這是武散官,卻沒有具體官職,而安西都護府長史似乎又是文官,我真的不懂,該怎麼理解?”
郭重慶微微笑道:“一般四品以下天子隻封散官,具體官職由吏部和兵部看空缺來定,隻有四品以上的重要官職才由天子決定,至於武將任文職,這就難說了,從來就沒有明顯的界線,我們老爺子出任神策軍主帥,他還是校檢兵部尚書,段秀實出任朔方節度使,他不同樣兼任靈州刺史?”
郭重慶見郭宋已有所領悟,又笑著解釋道:“關鍵是看散官,這基本就是定性,你封定遠將軍,你的性質就是武將,其他職務可以調整,你現在是安西都護府長史,說不定幾個月後,你又改任安西節度副使,這官職隨時可以變,等你熬到三品後,你就能以文散官任武職,那時地位就不一樣了。”
“文散官任武職不一樣嗎?”郭宋又問道。
“當然不一樣,就像老爺子當年平定安史之亂,他是朔方節度使,散官頭銜卻是金紫光祿大夫,典型的文散官任武職,這就是大帥,你現在還是將,就算任文職也是將,等有一天你改任文散官,那時再統領軍隊,那就是主帥了,明白了吧!”
“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受教了!”
郭重慶嗬嗬一笑,“我其實也隻是泛泛而談,事情還要具體看,比如你率三百人去西域,雖然你是定遠將軍,但你卻是這支軍隊的主帥,這就是天子封你西域安撫使的緣故,大唐官場的彎彎道道很多,以後你就慢慢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