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嘴全名叫做李誌,也是江都人,他搭乘郭宋的馬車回江都,一路上便把江淮榷鹽、運輸的情況給郭宋說清楚了。
“江淮鹽鐵轉運司是兩個部門,一個是鹽鐵司,另一個是轉運司,鹽商拿到鹽後,首先要去鹽鐵司估貨,一般都是一石一袋,很容易分清楚,一石鹽征稅一千一百文。
鹽鐵判官估完貨物數量後,開出估票,鹽商拿估票去交稅,換取鹽稅票,然後鹽官會在每一隻麻袋上蓋上大印,鹽商就能憑鹽稅票出場了。”
郭宋有些不解問道:“鹽商手上的稅票最後怎麼處理?”
“賣給零售的鹽販子,一般都是一石一賣,稅票跟隨鹽走,最後鹽賣光了,稅票也就作廢了。”
“那鹽商會不會把稅票再收回去,以後賣私鹽,他手中也有稅票。”
李誌嗬嗬一笑,“那你太小看沿途的關卡了,每過一個關卡,關卡會在稅票後麵蓋一個章,同一張稅票如果兩次通過同一個關卡,那就是要抓人扣鹽的,一旦認定是私鹽,連申述的機會都沒有,當場殺頭,懸掛人頭於關卡上,這些年不知殺了多少人?但還是有人鋌而走險,主要是私鹽獲利太厚。”
“那稅錢怎麼處理?”
“一般而言,稅錢每個月一次交給轉運司,放在轉運司倉庫內,每年一次由轉運司押解進京。”
“這樣說起來,鹽鐵司隻負責收稅,而把錢運去長安,關鍵在轉運司,對吧!”
“可以這樣說,但裡麵還有些細節,比如鹽鐵司也有錢庫,他們沒有按時把錢交給轉運司,或者交錢的數量和稅票不符,據我所知,這種事情經常發生,鹽鐵司甚至還可以直接把錢押解去京城,轉運司也沒有辦法。”
說到這一步,郭宋已經基本上了解了鹽稅的流轉過程,也清楚了雙方的勢力分布,轉運司這一塊他們問題不大,關鍵是鹽鐵司,劉晏也說過,江淮鹽鐵轉運司主要是偏重轉運,而鹽鐵征稅一塊,還是由鹽鐵監直接控製,也就是掌握在皇甫溫手中。
郭宋沉吟一下,對李誌道:“給你一個任務吧!我要江淮四十二名鹽鐵判官的詳細身份資料,還有他們之前說過的話,做過的事情,我統統要,越詳細越好。”
李誌頓時嚇了一跳,“這怎麼能辦到?”
“是辦不到?還是錢的問題?”郭宋追問道。
“都有點關係,這種調查耗時耗力,還得花錢,沒有三五百貫錢休想辦下來。”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
郭宋毫不猶豫道:“我單獨給你五百貫錢,十天之內替我調查出結果,但你也要記住,我的錢可不是那麼好拿的,敢弄虛作假糊弄我,彆怪我翻臉不認人。”
........
馬車進了江都城,李誌匆匆走了,馬車則停在距離南城門不遠的江山客棧前,郭宋進了客棧大門,卻意外發現孫小榛坐在院內。
“你怎麼來了?”郭宋驚訝問道。
孫小榛連忙起身撓撓頭道:“師叔,是師姑祖讓我來的,說你缺個跑腿做事的人。”
這倒也是,郭宋確實缺一個跟班跑腿的人,什麼都讓他親力親為,他確實有點顧不過來,公孫大娘替自己考慮得很周全。
“你師父呢?”郭宋笑問道。
“師父最後被禁足三個月,他嚴重違反了藏劍閣的規定,不該請師叔出手,現在長安城到處在搜捕師叔,我也不安全了,所以師姑祖奶讓我也來揚州。”
“清虛觀那邊有事嗎?”
“清虛觀沒事,酒鋪那邊也沒事,不過聽說和師叔身材相仿的人抓了幾百個,鬨得長安雞飛狗跳,元相國因此去逼魚朝恩放人,拖了三天,這些人才陸陸續續放了。”
“到房間裡說話!”
郭宋帶著孫小榛進了客棧,又讓掌櫃在自己隔壁開了間上房,這才帶著孫小榛上了二樓,來到自己房間內。
郭宋給他倒了杯茶,又問道:“你是怎麼過來的?”
“師叔,我是騎馬來揚州的。”
“我不是問你怎麼來揚州,我是問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劉使君告訴我的,我有師姑祖給他的一封信。”
郭宋等了他喝了水,又問道:“我的身份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彆的人就沒有了!”
孫小榛搖搖頭道:“師姑祖隻是告訴我,師叔是藏劍閣的秘密武器,不準我對外有半點泄露,也不能告訴師父!”
“保護劉使君那幾個人你認識嗎?”
“我隻認識為首之人,叫做趙潛,是藏劍閣的一級武士。”
說到這,孫小榛一拍腦門,“我差點忘了,天元閣的首席武士吳越帶著一批人也來揚州了,聽說元相國也派了幾人來加強對劉使君的保護。”
郭宋一怔,“元相國手下也有武士?”
“應該是元家的武士,很多豪門都豢養武士,在長安是公開的秘密。”
孫小榛從懷裡取出一塊藏劍閣金牌,遞給郭宋,“這是師姑祖給你的。”
郭宋接過金牌,上麵沒有名字,隻有‘供奉武士’四個字,不過金牌居然是圓形的,他不由有點奇怪,“怎麼會是圓牌?”
孫小榛一臉崇拜地解釋道:“這是藏劍閣供奉的圓牌,在藏劍閣地位最高,聽說一共隻有五人,師姑祖就是其中一人。”
郭宋當然理解公孫大娘為什麼要給自己藏劍閣的金牌,不管自己做什麼事,都必須有一個身份,用藏劍閣的身份來掩蓋真實身份,這確實是個不錯的辦法。
郭宋收起金牌道:“我要去一趟館驛,你自己收拾一下,再好好休息,明天我再給你交代事情。”
........
郭宋來到劉晏居住的館驛,門口依然守衛嚴格,是兩名不認識的守衛,這次郭宋沒有用魚牌,直接取出供奉金牌,對守衛道:“我找劉使君!”
兩名守衛見居然是藏劍閣供奉金牌,立刻恭恭敬敬道:“請稍候,我們這就替公子通報,請問公子貴姓?”
“我姓郭,劉使君知道的。”
一名守衛進去了,片刻出來道:“郭公子請進!”
郭宋見到了劉晏,劉晏也是剛剛才回來,還穿著官服,今天是他第一天上任,頗為忙碌。
“郭公子這麼快就來了,我還以為公子會晚幾天才來。”
郭宋笑道:“有些事情我想和使君確認一下。”
“請坐下說吧!”
劉晏請郭宋坐下,又讓小童上茶。
郭宋便將今天在江陽縣遇到李誌的情況說了一遍,劉晏點點頭,“這些掮客的消息還是比較準確,他說得沒錯,就是轉運司和鹽鐵司的問題,江淮鹽鐵轉運司主要控製了轉運這一塊,而鹽稅征收則直屬於鹽鐵監,轉運司的運輸範圍比較廣,像糧食物資運輸等等,它也可以兼管,並沒有說鹽稅一定要由它來轉運。”
“使君的意思就是說,鹽鐵監也有權轉運稅錢?”
“是這樣,所以我們就必須要求江淮鹽鐵司的四十二名鹽鐵判官必須按時、足額地把稅錢交給轉運司。”
郭宋接口道:“但皇甫溫肯定也會要求四十二名鹽鐵判官把稅錢解繳給鹽鐵監錢庫,然後他來安排稅錢進京。”
劉晏歎了口氣,“一旦稅錢到了皇甫溫手中就麻煩了,朝廷急著用錢,但魚朝恩卻扣住稅錢不發,趁機提出要求,朝廷就被動了。”
說到底還是人的問題,江淮鹽鐵轉運司和鹽鐵監同時發文要求四十二名鹽鐵判官轉運稅錢,這些鹽鐵判官究竟聽誰的?
劉晏憂心忡忡又道:“還有一個消息,魚朝恩的兒子魚令玄很快要到揚州了,他出任揚州都尉,掌管揚州一千地方軍,他肯定會把軍隊分派到各鹽場督收稅錢,有軍隊參與,各個鹽鐵判官就不敢不聽皇甫溫的命令,鹽稅就完全掌握在皇甫溫手中了。”
形勢確實很嚴峻,郭宋沉思片刻問道:“現在的揚州都尉是誰?”
“現在的揚州都尉叫羅紫玉,他是原右衛大將軍陳玄禮的手下大將,天王寺兵變失敗,陳玄禮被發配去嶺南的路上暴斃,羅紫玉便貶為揚州都尉,今年秋天他任期屆滿,要回京述職,然後另外安排職務,魚令玄就趁機來接掌他的軍權。”
“那有沒有辦法讓羅紫玉延期回京?”
“除非地方發生動亂,然後我作為揚州刺史寫信給朝廷,要求羅紫玉留任平叛,這種情況下,地方都尉就可以延長任期一年,可現在的問題是,魚令玄已經來揚州接任,沒幾天就要抵達揚州,我們沒有時間了。”
郭宋冷冷道:“劉使君放心,魚令玄來不了揚州。”
“郭公子,你要冷靜,有些事情我們不能做!”
郭宋搖搖頭,“哪些事情能做,哪些事情不能做,我心如明鏡!”
說完,他轉身便快步離去了。
劉晏望著他走遠,不由長長歎口氣,郭宋名義上是自己的幕僚,可實際上他和自己一樣,也在下江淮這盤棋,他要做什麼事,自己還真攔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