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說永州魔亂,各仙門皆譴出精銳前往永州除魔,是何等的激蕩人心,引人注目,也不說太白宗幕九歌重出山門,在一些人心間引起了何等樣的軒然大波,起碼對這時候與幕九歌一起出了山門的方貴而言,這一路上最初給他的感覺,實在就隻有無聊二字……
永州地位北域西南,已是極為偏遠之處,與地處北域中部偏東的安州相比,恰恰橫跨了偌大北域,距離極遠,若想趕過去,哪怕法舟之上火爐符篆一刻不停,時時消耗著最大量的靈精,再加一個最擅長掌舵的老手,也起碼也要大半個月的路程,更不用說方貴他們了。
方貴自己都是已經離開了太白宗地界之後才發現:“誰來掌舵啊?”
平時他坐著太白宗的法舟出行,都是有老執事負責駕駛法舟的,而與太白宗主在一起時,他老人家神識驚人,也隻需一縷神念放了出去,便可以讓這艘法舟聽話的指哪去哪。
可如今他們三個人在法舟上,卻頓時大眼瞪小眼了。
眼看著已經遠離了山門,也該有人掌舵,騰於雲上而行了,卻沒人動彈。
方貴瞪著倆眼看了幕九歌半晌,見他入了法舟之後,便隻是抱了酒壺,歪倒在了舟艙裡,除了身上穿了一身明顯價值不菲的白色劍袍之外,與在後山時沒啥兩樣,便知道不可能指望他駕駛法舟了,於是就隻能將倆眼向著小鯉兒看了過去,道:“你會不會駕駛法舟?”
小鯉兒搖頭道:“不會!”
方貴有點不信:“你堂堂東土大小姐,卻不會駕駛法舟?”
小鯉兒低了頭,小聲道:“我們家的人出行,都不用自己駕駛法舟……”
“行了行了,知道你家有錢……”
方貴無奈的擺了擺手,心想難道自己去?
一個是身份尊貴的東土世家大小姐,一個是太白宗出了名的懶貨……
指望這倆人掌舵自不實際,算起來還真就自己合適!
仔細想了想,方貴倒覺得憑自己的聰明才智,想學掌舵應該不難……
可關鍵是,他可是很清楚,隻要一坐在了掌舵位置,那就得一直坐在那,而這一路趕往永州,可是起碼大半個月呢,讓自己坐在那裡一動不動,那可不是要了自己的老命了?
於是一番深思熟慮,他忽然踢醒了正呼呼大睡的嬰啼,拿手一指:“去!”
嬰啼迷迷糊糊的醒了過來,也不管方貴指的是什麼,就搖搖晃晃遊了過去了,盤在了前首掌舵的位置,倒是開始有些興奮了起來,兩隻小爪子試探著往轉舵上一抓,左右搖了搖,法舟也就跟著左右晃了晃,嬰啼頓時興奮的“嚶嚶”了兩隻,使勁把轉舵給抓結實了。
就連尾巴尖,也順勢插進了另一個方向的靈盤裡,得意的攪活了起來。
往前一拔,法舟就飛得快,往後一拔,法舟就飛得慢,這倒讓嬰啼想起了當初自己剛剛化妖,長出了兩隻小翅膀,開始學著駕風的時候,喜的不能自己,開心的向前飛了起來。
方貴一看,齊活!
“一直朝著那個方向飛,彆搞錯了,不然回頭你就得下鍋!”
朝著西南方向一指,方貴叮囑了一句,背著後回來了。
舟艙裡的幕九歌與小鯉兒都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得意洋洋的回來,嬰啼卻留在了前頭,也就頓時明白了怎麼回事,對此倆人也都沒說什麼,幕九歌是懶洋洋的不想理會,反正無論法舟是飛在天上,還是掉在了地上,他都不怎麼關心,總不能真個摔死了他。
而小鯉兒則是跟方貴在一起,已經見到了太多不合理的事情了,眼下這也不算什麼。
如今的她,每日裡想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方貴喚她一起玩媳婦跳井的時候,她就一起玩,但方貴不叫她的時候,就自己拿了一道卷軸,在上麵寫寫畫畫,時不時若有所思的樣子。
方貴拿來看過一眼,見都是些修煉法門,便早就不感興趣了。
倒是小鯉兒,在寫寫畫畫了幾天之後,認真的過來找他:“方貴哥哥,我準備好啦!”
正與幕九歌一樣歪在舟艙裡喝酒的方貴轉頭看她一眼:“準備好啥了?”
“傳授給你九靈……橫九天無敵霸玄功金丹一卷的功法!”
小鯉兒微微一頓才說了出來,模樣倒是十分認真。
方貴一聽卻是忍不住笑了:“我自己的功法自己都沒還沒推衍呢,你倒學會了?”
小鯉兒頓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方貴笑嘻嘻的坐了起來,道:“小時候是騙了你的功法,當時你還怕你爹揍你,如今長大了,也該知道功法的重要性了,這麼輕易就又將家傳功法給我,回去了不怕挨訓麼?”
“我……我已經注定要挨訓了!”
小鯉兒微微一頓,才道:“此前我傳你功法的事情,爹爹他不知道的,但是後來你在鏡州遺地,與龍宮太子交手,早就被陸家姐姐和薑家哥哥他們看到了,想必他們也能猜到一些真相,而再後來,你在仙門大戰時施展出了一念生靈的玄法,這個秘密就一定保不住了,想必現在我家裡的人也已經知道了這件事,這一次我若是回去了,爹爹就一定會罰我了……”
“難道你是怕挨罰才不敢回去的?”
方貴倒是微微一怔,感動的保證道:“你爹要罰你,我就幫你揍他!”
小鯉兒:“……”
搖了搖頭,才道:“我爹罰我也是應該的,家傳功法,本來就不該傳給外人!”
這話一說,倒讓方貴更呆了一呆,道:“你都知道了,現在還要傳給我?”
小鯉兒沉默了一下,良久沒有開口。
方貴心下頓時有些不解,道:“好好跟你說話呢,你怎麼又不吱聲了?”
小鯉兒臉更紅了,更不知該如何說起。
“蠢貨啊蠢貨……”
一邊的幕九歌看不下去了,懶洋洋的開口道:“東土的世家功法,豈是這麼好學的,一但被人發現你身上有了彆人的功法,怕是追殺到天崖海角都會取回去,人家小丫頭是知道你身上有功法的事情瞞不住了,擔心她家裡人來取你身上的功法時,你這點本事抵擋不住,所以才又將金丹境的功法整理了出來給你,對她來說,都是一樣外傳功法的罪名……”
“但對你來說就不一樣了,有可能保你一條命的!”
“……”
“……”
方貴聽著這個解釋,整個人都懵了一下,追問道:“是真的?”
小鯉兒沉默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那你這……”
方貴撓了撓腦袋,嘻嘻笑道:“在戲文裡,這不就是等於背叛家族嗎?”
小鯉兒沉默了下去,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還有你這樣說話的?”
倒是一邊的幕九歌實在看不過眼,訓了方貴一句,然後他也少有的清醒了些,睜開醉眼,上下打量了一番小鯉兒,忽然開口道:“丫頭,你是東土秦家哪一脈的兒孫?”
小鯉兒微微一怔,低聲回答:“我爺名喚秦昭!”
“好像有點熟悉……”
幕九歌搖了搖頭,又道:“你爺爺叫什麼?”
小鯉兒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我爺爺名喚秦乾,字琅嬛!”
“秦琅嬛?”
就連幕九歌,聽見這名字也微微一怔,重又打量了小鯉兒一眼,過了半晌,才慢慢開口道:“那如果我猜的沒錯的話,當年你的親生母親,應該是從我們安州嫁去東土的吧?”
小鯉兒重又垂下了頭去,良久才點了點頭。
“小家夥,你膽子挺大的……”
幕九歌沉默了一會,才忽然說了一句。
然後他也不管臉已經紅透了的小鯉兒,隻是向方貴道:“你可以學!”
說著補充了一句,道:“她傳你功法,不算背叛家族!”
“你先等等,我今天有點犯懶,明天再學……”
兩個人的對話把方貴聽得一愣一愣的,心裡狐疑更重,當下打發了小鯉兒去後艙幫自己再搬兩壇子酒拿一隻肥雞回來,等她走了,才急忙向幕九歌道:“快來告訴我,這醜魚兒身上是不是有什麼秘密啊?你可彆騙我,剛才一聽我就知道你肯定已經想到了什麼了……”
“嗬嗬,堂堂東土秦家家主的嫡孫,倒像個沒人管的野丫頭一般,在我們太白宗一呆便這麼久,如今更是要跟著我們一起去永州除魔,東土都沒人找她回去,你說這正不正常?”
幕九歌聽著方貴的話,隻是淡淡淡反問了一句。
“不正常啊……”
方貴焦急道:“所以我才要問你!”
事實上,幕九歌所講的話,也正是他如今想知道的,這條醜魚兒是他從小就認識的,如今長大了重逢,自是好事一件,可事實上,雖然他口中一直沒有說,但心裡卻隱隱覺得,這時候的東土小泥鰍,似乎變得與之前不一樣了,雖然老實依舊,但身上卻透著古怪……
當初她隨薑清一起來到了北域,入鏡州遺地,連自己名字也不敢說。
說是怕因為自己,替家族沾染了因果……
那若是怕替家族沾染了因果,她自己就不怕沾染因果?
再更後來,自己與東土一行人被追殺,回到了牛頭村,薑清一行人,便是在那時候與小鯉兒失散,想來他們應該已經回了東土,可是他們在回東土之時,為何沒想帶著她?
就算這些人當時事急從權,隻能暫且將她留下,可事後為何連封信也沒有?
便如幕九歌所言,她是堂堂東土大小姐。
如今聽來,竟然還是主脈嫡係的大小姐,可怎麼像個沒人管的野丫頭了?
至於她臉上的詭異紫紋,便更不用說了。
正是愛臭美的年紀,哪個女孩會生怕自己長的不夠醜了?
……
……
這一係列的問題,方貴其實早就有所察覺,隻不過他是個懶得多想之人,試探過了小鯉兒,見她不肯說,便也不再明著逼問,直到如今幕九歌點破了這個話題,才不容得他再忽略了,小鯉兒身上的古怪之處,已經多到想裝看不見都難,哪還能再這麼糊塗下去?
舟艙裡的氣氛,莫名變得有些壓抑。
“拿來了……”
艙門口忽然響起了小鯉兒怯生生的聲音,她將酒壇子和油紙包著的肥雞放在了方貴的身前,似乎覺得氣氛有些沉悶,隻略略一坐,便又起來了,笨手笨腳的拿了簸箕去掃地。
明明是大小姐出身,哪裡會掃,倒還不如嬰啼掃的乾淨。
方貴轉頭看了幕九歌一眼,卻見幕九歌搖了搖頭,又自顧自飲酒去了。
心下頓時一陣氣悶,有些尷尬的看著小鯉兒。
不過也就在此時,識海裡忽然響起了幕九歌的一道傳音:“這小丫頭是個命苦之人,她現在一定很害怕,她身上的秘密與其說是瞞著你,倒不如說是你還沒資格知道,我能告訴你的是,現在的你,要麼便絕口不提,隻是聽了她的,給你什麼便接著什麼,要麼……”
他的聲音微微一頓,淡淡道:“直接攆她出去好了!”
最後一句話,他居然不再傳音,而是直接說了出來,聲音在舟艙裡回蕩,十分清楚。
正笨手笨腳掃著地的小鯉兒忽然身子一顫,轉過了身來,眼中已儘是盈盈淚光。
那張紫紋密布的小臉上,居然皆是害怕祈求之色。
顫聲道:“彆……彆趕我離開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