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美院師生聽說這事兒都有點看笑話。
國畫係內部肯定都知道,前段時間萬長生被踢出了助教工作,雖然整個事情是顏從文主導的,現在那位都氣得到醫院躺著了,但係主任也是不聞不問的態度。
其中肯定也是有算計。
顏從文一直想把書法篆刻獨立出去成係,國畫係係主任肯定內心不願意分出一塊。
是不是在故意幫顏從文樹敵,又或者在分化書法篆刻那塊兒的力量,都未可知。
總而言之都是把萬長生當成棋子在運籌帷幄,隨意調用。
萬長生自己當然能看得出來這種所謂的辦公室政治,膩歪得要命,所以從來都沒有去摻和,遵照苟教授的遺誌,把篆刻課上好就是了。
隻要有人頂替自己上課,那也不會去爭。
可五萬塊的獎金,這是打發叫花子麼?
要知道很多藝術院校,公開把全國美展金銀銅獎作為科研建設、學術獎勵的重要條件,動不動就有幾十萬的獎勵,甚至普通講師得了金獎立刻破格升教授的事情也不是沒發生過。
萬長生這可是為國畫係拿了兩個金獎,好意思用區區五萬塊的獎勵就想挽回之前的關係?
人家雕塑係啥都沒做,郭槐生跟萬長生之間真正的師徒知心。
院長也立刻把萬長生叫過去談話:“怎麼樣?三個金獎獲得以後,有什麼感受?”
萬長生乖巧:“您當年獲得了全國金獎是什麼感受?”
院長靠在椅背上點燃一支煙緬懷:“我們那時不一樣,那時我們很窮,我窮,學校窮,社會上也窮,得了這麼一個獎,對我是人生際遇的改變,真是跟窮秀才考上狀元的感覺差不多,我看你不怎麼在意啊。”
萬長生再市儈點:“具體能怎麼樣的有好處呢?”
院長透過煙霧看他眼:“等到巡回展覽的時候,自然有畫廊、經紀人各種利益團體來找到你,希望跟你掛上鉤,幫你拓展推廣市場,這中間魚龍混雜,騙子很多,你可要注意點。”
萬長生慶幸:“還好還好,我已經有經紀人了。”
可能這裝腔作勢的表情,還是被著名油畫家觀察到:“你到底怎麼想的?”
萬長生苦惱:“沒什麼想法,繼續搞我的創作,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還沒賣出去一幅畫,一件雕塑作品呢,以前刻個章也就十塊錢還要連蒙帶騙才能撈一百塊,還沒體驗過這種事兒,走著瞧吧?”
院長抖掉煙灰:“然後就是行政上的必然從江州市的省級美術機構,到國家級美術機構都會吸納你為會員,可能在江州還要適當的擔任些職務,你沒問題吧?”
萬長生卻立刻搖頭:“不當,沒興趣。”
院長苦口婆心:“全國青展、美展明麵上是以五年為一階段的藝術創作成果展,實際上這也是一場意識形態的反映,沒有孤立於政治主張之外的藝術派彆,抽象藝術的政治背景都是反專製的,古典藝術絕對受製於宗教神學,全國展覽必須符合主題、觀念、政治主張,當初我看了你那張國畫,覺得雖然有點漫不經心,但貼近了人民,講述了老百姓關心的故事,也算是好作品,所以才推薦參選,這就意味著你要符合這個體製。”
萬長生還是搖頭:“早就跟您彙報過,我知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但我更傾向於默默的自己做,我想在創作之餘把所有精力放到藝考培訓跟少兒美術教育推廣上,這比我去擔任些什麼職務更有意義。”
院長嗬嗬:“我一直認為你是個思想成熟的學生,如果能夠身居一定位置,做你這些推廣培育的事情不就更有推動力嗎?”
萬長生執拗:“如果我有一百分的精力,創作和培訓工作五五開,隻要摻和進了各種爭權奪利的勾心鬥角,又或者把精力拿去粉飾太平,歌功頌德,必然會導致我那兩部分事情效率下降,至於您說的在體製內影響,我更傾向於我影響身處體製內的人,譬如您,如果您認同我的做法和態度,給予我信任幫助,我想比我去當個什麼名不副實的職務,更有意義。”
院長繼續嗬嗬:“我還是個單純的畫家時候,也有你這樣的思路,但現在不也好好的在搞藝術創作麼。”
萬長生沒評價院長已經好幾年沒出響當當作品了,卻獨辟蹊徑:“我是打石頭的,比較耗體力。”
院長哈哈哈樂了:“你還很滑頭,說吧,需要學院給你什麼幫助嗎?”
萬長生繼續搖頭:“有些人的目光隻看在自己的職稱或者收益上麵,我不需要,藝術創作是我個人追求的最高峰,沒有儘頭,我肯定要跟隨校內校外的各位老師學習更多創作經驗,而我對這個社會的價值就體現在美術教育的貢獻,這也是沒有止境的努力,相比陷入無休止的行政事務或者爭權奪利,我更希望能帶動一大批小夥伴共同成長,五年、十年以後,也許這群人就會成長為蜀美的棟梁,這才是我讀蜀美的成就。”
著名油畫家看著自己的學生,大二學生,好幾秒才憋出來句:“我這院長給你當了吧?我覺得你比我還擅長些。”
萬長生複述杜杜的話:“您肯定是開玩笑,但成功的藝術家不等於就是成功的教育家,又或者成功的領導,我還很年輕,更談不上成功,但我很熱愛雕塑、篆刻跟繪畫,其他的我更願意讓適合的人去擔當他們適合的事情。”
院長聽出來了:“你這意思,就是我當院長還是當得不夠合適了?”
換個學生聽這句話,沒準兒要腿肚子發抖,萬長生嘿嘿笑:“起碼,當初我被苟教授力主取消專業成績的時候,您沒堅持公平的態度。”
名聲顯赫的著名油畫家可能很多年都沒有人敢這樣當麵說他不是了,還戳他的軟肋,煙頭都差點掉了:“你!你還記恨這個事情!”
萬長生笑嘻嘻的樣子哪裡是記恨:“發生過的事情,我肯定不會當成不存在吧,我依舊尊重苟教授的剛正不阿,可他這種矯枉過正的態度我也當麵說,不過我比較滑頭的地方在於,您和他都是能聽得進去的人,我才說,如果真是記恨小氣的人,我反而裝著忘了不提,您說是不是?”
這個馬屁顯然是拍得有點舒服,院長都滿意了:“你呀,就是成天裝著一本正經的滿肚子油水,心裡麵什麼都有底,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們國畫係的趙主任昨晚就找我談了,想讓你提前畢業留校,把書法篆刻專業教研組的工作擔當起來,怎麼樣?”
萬長生噗嗤笑出來:“顏教授剛進醫院,我就頂他的職務,這樣傳出去不大好吧,其實如果不是論資排輩,我覺得剛來那位蘇老師工作能力和態度都還不錯,您去看看她在教室寫的字就明白是個認真的人。”
院長也撓頭:“可她不是我們蜀美自己培養出來的人才啊,讓她擔當那才是要讓我被其他教職工罵得半死。”
萬長生像個出壞主意的讒臣:“您是院長,憑什麼啥事兒都要聽其他教職工的感受,愛聽聽,不聽滾蛋,非要在意是不是咱們蜀美的嫡係,那趙磊磊的研究生還是到彆處讀的呢,您這中小學也不是在這裡念的吧,那麼多留學歸國的教授人才,還是在國外讀的大學,不一樣被聘請成了業務骨乾做領導,有時候不就是要故意搞些出格的事情,彰顯你才是老大的排場麼?”
第一次見到這位院長,萬長生就看見他被郭槐生懟得沒脾氣,可能從油畫家的角度他很成功,但在做領導方麵,真的全靠名氣來鎮場子,郭槐生、老童這些當年跟他一樣當老師的老資格,就一點不怵他。
老苟更是敢仗著資格老,作威作福了。
沒點院長的威嚴,其實這領導當起來也蠻累的。
聽了居然有點意動:“你這也不是瞎胡鬨啊,家裡有人做過領導的?”
萬長生謙虛:“鄉下人家倒也一直都在管點事情。”
同樣出身農村的院長親切:“管什麼?村支書還是鄉長啊。”
萬長生納悶您關心這個乾嘛:“都不是……我們家搞了個廟,從小就跟著在廟裡打石頭畫壁畫練手藝。”
院長再多盤問幾句這廟的規模,有點恍然:“就是地主嘛!”
萬長生趕緊擺手:“不是,不是,您可彆扣這個帽子,真要是地主早就被收拾了。”
院長嗤之以鼻:“蜀地鄉下的事情我還不懂?我是大山裡麵的窮孩子,你這個說好聽點叫鄉紳,是政府管控力不到位的時候基層現象,估計也就是書香門第的比較講規矩,又是寺廟佛門一直都在做善事,才躲過了清算,怪不得你有點防備心,不願意跟體製產生關係,你這就是地主小知識分子的心態作祟!”
萬長生惴惴:“您這不是要搞階級鬥爭吧?”
院長心頭大爽:“好,明天我抽空去國畫係看看……”
他可是正兒八經的貧下中農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