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剛才羅有道畫的那種有鼻子眼睛的坦克、飛機一樣，變形金剛、穿著袍子的狐狸、滿身盔甲的老虎、滿頭卷發的矮胖大叔、眼睛大得過分的小蘿莉、捧著奶瓶的嬰兒，還有白發蒼蒼的研究稀奇古怪機器的老博士……

千奇百怪，包括萬象。

如果萬長生有足夠的豐富專業視野，會發現羅有道的卡通繪畫，有點日本著名漫畫家鳥山明的風格特征。

但不管怎麼說，能夠親眼目睹這種打印式的卡通畫法，萬長生終於能體會到自己當初那些小夥伴的心情，那就是仰望。

自己做不到的時候，唯有仰望。

萬長生的心裡其實沒有天真。

所以他才那麼嗬護天真的賈歡歡。

所以他跟同樣心裡沒有天真的杜雯，才一見如故。

他一輩子都畫不出來這種充滿童真的東西。

所以回頭再看看羅有道的素描、色彩跟速寫。

隻能說這家夥在造型上還比較精準能夠把握，色彩、明暗關係這些方麵簡直一塌糊塗。

“你怎麼學的？”

羅有道並不覺得叫自己連續這麼畫上一個小時是什麼折磨，邊說話邊樂此不疲的繼續打印：“就在課本上畫啊，所有邊邊角角有空白的地方，我都喜歡畫，也喜歡看漫畫，沒事兒就自己畫……”

可天底下那麼多人喜歡看漫畫，那麼多人喜歡拿起筆來畫點什麼。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最後都無可奈何的把筆放下了，實在是不知道從何畫起，就像寫作文時候，哪怕滿肚子想表達的，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一樣。

但在羅有道這裡，就是這麼自然而然的流淌出來。

這就是天賦。

萬長生清楚自己遇見了個天才，這跟費雪雁那種天馬行空的意識流畫法不同，起碼這是個人都能發現羅有道的天賦。

誰看了這堆兔子都會會心的笑起來。

萬長生這時候想的是：“千萬彆錯過浪費了你這種天賦，這段時間少畫點漫畫吧，素描、色彩多加強，我給你調一下班，你主要跟這個老師，我給他說一聲，平時多給你叮囑下……”

羅有道臉上終於有點艱難：“我隻想畫漫畫啊，這些畫起來好累，一點都不好玩！”

萬長生苦口婆心：“平時你吃的東西，為了營養均衡，還不是要什麼都吃點，也就這個基礎階段，你看看，有本事你畫個有色彩的漫畫給我看，你的色彩關係現在一塌糊塗，調和色用得這麼糟，你能畫出漂亮的彩色漫畫嗎？”

其實萬長生對漫畫一點都不熟悉，更不明白絕大多數漫畫起碼在內頁都是黑白的。

但封麵啥的總要彩色吧。

這句話總算說服了羅有道，嘟著嘴感謝校長關心，回去繼續勉強自己畫素描色彩了。

萬長生也覺得很無奈，這就是考試製度的現實。

因為整個考試麵太大了，區區一家蜀川美術學院，一年就能有十多萬人報考，很難做到精準針對每個考生，隻能大範圍的劃定一條標準來讓大家去適應。

萬長生忽然很想去法國看看，看看人家的美術學院到底是怎麼招收學生的，那位吳老師不是說在法國招生，沒有繪畫基礎都能入學嗎？

師夷長技以製夷嘛。

這個道理，老祖宗早就說過了。

把這幾張畫拍了照片，發到大美社群裡：“這就是天賦，可你們再看看這家夥的素描色彩，他還沒有興趣，這跟我們讀書的時候偏科有什麼區彆，所以如果真想幫他，那就針對性的協助提高素描色彩成績吧，暫時不要他參加我們的設計工作。”

發完這些，差不多公交車也到站，去美術用品店取了自己定的幾方印章石，大大小小都有，人家老板還附送個尼龍布袋給他裝。

萬長生現在一年要從這裡采購數十萬的美術用品，的確是大客戶了。

走都走出門口，萬長生忽然想起什麼，倒回去：“我們在石子溝那邊有個培訓校，三棟建築都畫滿了塗鴉的那裡，你知道嗎？”

外地普通話的老板殷勤點頭：“知道知道，我知道你是那裡的校長，好了不起的！早就知道你一定會發達的啦……”

萬長生就習慣於專業的事情交給專業的人做：“你有空可以去看看那個裡麵的情況，如果你願意交點承包費，我可以讓你去開個美術用品超市，因為我們自己的小超市價格略貴，還經常供不應求。”

這也是事實，以前教室旁邊的小賣部，是針對兩三百學生的規模，到去年就有點吃緊，今年徹底跟不上。

孫家人來開的超市，主要集中在生活用品，美術用品搭著賣也沒問題，但如果門類一多，特彆是萬長生準備推行的這種各種專業預科的方式，泥塑板用什麼型號，篆刻刀有什麼區彆，再深入到石料的種類，還有高中低檔各種畫具的特點，那就不是孫家人能做到的了。

他們區分各種香燭還差不多。

也不得不佩服這些南方沿海地區的商人素養，對自己的生意頭頭是道的敬業，聞言眼睛一亮：“真的？我馬上就過去考察，您這……”

萬長生秒懂：“哈哈哈，我們全都是年輕人，明碼實價，隻要發現有老一套的做法，立刻就解除合同，怎麼樣？”

人家還有什麼不清楚的，一疊聲答應下來：“好好！我去考察了馬上回複您，電話微信我都有的，真是感謝您了。”

萬長生已經背著布袋子出去：“是你的專業能力讓人信賴，而不是什麼好處，我們今年有一千多學生呢，麻煩你照顧了。”

整個美院才幾千學生，而這街上有多少家美術用品店在競爭？

開在學校裡麵幾乎就是獨家生意了！

可這老板顯然是聽懂了萬長生最後那句話，沉思幾秒，一邊吩咐店員來接替自己櫃台工作，一邊叮囑：“剛才這萬先生記住了沒，這是個要成大人物的，沒準兒我以後就會跟著變樣了，千萬彆得罪了。”

小姑娘都是家鄉親戚，還不解：“不就是個學生嗎，那麼年輕的。”

老板嗬嗬往外走：“有些人啊，隻是看氣質就不同了，人家叫我去做生意隻是為了方便學生，你看他走出去那個樣子，哪裡像有一千多學生的樣子？”

這下小姑娘就有點理解了：“也是哦，有些培訓班才幾個人，來我們這裡吆三喝四的好了不起，他倒是一直和和氣氣。”

老板嗯。

明眼人才能看得出來，這叫氣度。

而不是暴發戶的那種貪婪張狂。

這種人才會長久啊。

萬長生確實很難讓人感覺他是年產值過億的男人，樸素的衣裳樸素的布袋子，背著到雕塑係的時候，還收獲一片揶揄。

郭槐生帶頭的：“去平京顯擺了一圈，沒給我們帶點禮物？小心給你穿小鞋！”

其他學生依然是跟著係主任狂笑。

萬長生當然明白師父的敲打和庇護，讓他不要飄飄然和被人孤立的助攻。

所以笑著從兜裡摸出一疊自己速寫複印，短短五天時間，就畫滿了三本。

現在複印出來也是厚厚的很有分量：“這是我在皇宮博物院學習臨摹的各種器物紋樣，還有一些其他的珍品圖案，看看有用沒，有喜歡的可以複印或者拍照拿去用。”

萬長生的這種線描圖具有難得一見的精致，甚至帶有工業設計圖般的驚喜，所以格外耐看。

雕塑係的研究生們一窩蜂就圍上來，迫不及待的翻看、

郭槐生這才滿意的放過了徒弟。

不過相比國畫係，雕塑這邊的做法簡直溫柔。

因為從萬長生回來，就詫異的看見國畫係教學樓門口居然拉了一張橫幅“熱烈慶祝我係萬長生同學在皇宮博物院研修圓滿成功”！

哪怕明白係裡麵領導這是要樹立典型，可也彆用這樣哭笑不得的老土方法呀。

看見萬長生的國畫係學生們，都捏著嗓子尖聲尖氣：“喲！萬公公出宮啦……”

然後也是一片狂笑。

萬長生的人緣確實好，儘是調侃戲謔的聲音。

他也不生氣：“是嘛，我就是到樓裡找廁所出恭的。”

更是笑聲連連。

可國畫係的係主任肯定不會這麼輕易放過萬長生，說起來也是國畫係批了請假條才讓萬長生去的平京。

這下更是要他把博物院之行全麵傳達給國畫係師生。

搞得萬長生好像是要傳達中央精神似的。

要求四五百人的國畫係全體師生集中到多媒體階梯教室，看萬長生展示從平京帶回來的研修成果。

實在是蜀川美術學院國畫專業，已經好些年都籍籍無名的沒什麼存在感，無論作品、畫家都很難讓人有記住的。

美術院校和其他高校不一樣，沒有科研課題，就得靠名人明星出頭。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國畫係有點縱容顏從文搞那種荒唐的書法噱頭，也是無奈之舉。

拚底蘊不如國立美術學院，拚名氣不如平京美術學院，那也就隻能拚這種噱頭。

難得出現萬長生這麼一個寶貝，那還不抓緊機會精心栽培？

更重要的是不知不覺間，讓所有人都習慣了萬長生給大家上課。

明明是來考大學文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