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四十三章 沒規矩(1 / 1)

從1983開始 睡覺會變白 2204 字 1個月前

“咚咚咚!”

“進來!”

財務總監抬頭,見進來倆人,一個是道具組的頭兒,一個是服務公司的。

“燈不夠了,需要買二十盞。”

“什麼燈?”

“報社的吊燈,一場戲全壞了,得買新的。”

道具組的頭兒遞上申請,財務掃了眼,簽字。

服務公司也遞上一摞發票,道:“油錢報銷。”

“放著吧。”

二人離開。

財務整理了一份簡要明細,起身跑到另一個房間:“許總,這是近兩天的。”

“嗯,辛苦。”

“沒彆的事我出去了。”

財務掛著微妙的表情出門,之前韓三坪也探班,但他就不管。黃健新一直在劇組,也不管,隻關注藝術水準。

那自己什麼身份?

天下委派的總監。

…………

不知不覺,許老師在象山待好幾天了。

沒啥存在感,每天跟遛彎大爺似的,看看這瞅瞅那。待最久的還是《十月圍城》,不發表意見,安靜看客。

這晚,拍攝進行。

已經十一點了,影棚內燈光通明,今天下來全是大夜,大夜補助高。

王學圻飾演一個商人,暗中支助陳少白。兒子考上了耶魯大學,他辦酒慶祝,開倉放糧。

晚清非常特殊,陳舊與先進,中式與西式,辮子馬褂與西裝禮帽,能毫不違和的出現在一起。

一樓大廳的布景便如此,桌椅、瓷器、擺件處處顯出中式的奢華,偏偏頭頂又吊著西洋的燈。

導演安排了一場戲,主人家在樓上準備,客人聚集在樓下。酒宴未開始怎麼辦?打麻將。

“ACTION!”

鏡頭在王學圻背後,跟著他下樓。

掃過大廳,近百號群演,十幾張桌子嘩啦嘩啦。不時有人進門,穿長衫的,穿西裝的,齊齊拱手:“玉堂兄,恭喜恭喜!”

哎!

陳德森是個很感性的人,內心蕩漾。

這家夥不陌生,在《甘地的悲慘人生》裡,倪坤死了,五位大佬吃火鍋,韓琛、國華、甘地、文拯、黑鬼。

“尖沙咀五幫人……這兒我最小,不交不行。”

這就是陳德森。

他當初拿著劇本到處拉投資,沒想到居然真拍上了,還是大片。看那布景,那道具,那燈光……香港導演雖說吃快餐,但誰不想拍講究的大片?

“哢!下一場!”

“精神一下,早收工早休息!”

陳德森舒出一口氣,靠在椅子上有些愜意。

在大陸拍戲爽啊!

不提專業性,就說硬件,服裝要多少有多少,道具壞多少有多少,完全不用考慮。

就像幾天前花盆那場戲,其實可以了,但他覺得,既然資源如此充分,為什麼不搞大一點?

於是才有了後麵多米諾骨牌,還拍了好幾條。

在香港不敢想啊,所謂的場麵戲基本隻能拍一遍兩遍,因為沒那些條件。

“今天最後一場了吧?”

忽有一人溜溜達達過來,一屁股坐在旁邊。

“對的。許先生不是在酒店麼?”

“睡不著,出來轉轉。”

許非握著隨身保溫杯,道:“陳導工作感覺怎麼樣?”

“超乎想象!”

陳德森道:“香港大多求快,求節省,隻有少數幾位可以擁有大投資,或者文藝片才講究精細。

這裡真的棒,我沒想到《十月圍城》有如此大的……”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道:“如此大的資源空間和信任,哦,兩位監製也幫了很大忙。”

“可新導演是老搭檔,我自然信任的。”許非笑道。

“許先生有沒有新片計劃?”陳可新趁機問。

“有啊!隻要合適,我當然希望再合作。”

那邊一場戲結束,陳德森喊:“辛苦辛苦,今天收工,好好休息。”

已過午夜,大家疲憊不堪。

正想收拾東西,忽被一陣尖銳刺耳的聲音止住腳步。陳德森一愣,見許非不知從哪弄來一隻話筒,剛剛打開。

“安靜。”

“耽誤大家一會,說點事情。”

“……”

眾人疑惑,大陸方的乖乖停下,甚至席地而坐。港方不曉得,貌似是個投資人,要乾嘛啊?

影棚的大燈熾熱,空氣在密集的人群中辛苦流轉,溜進來的飛蟲嗡嗡盤繞。

“眾所周知,劇組油水足。”

謔!

許非開口第一句,就讓眾人精神了。

“製片、財務、道具、服裝、司機、場務,吃飯、茶水、住宿、油料、後勤,從上到下裡裡外外,幾乎每個環節都有撈錢的方法。”

“許總,您得相信我!我一分錢都沒貪過!”

剛起個頭,生活製片就嚇死了,屁滾尿流的跳出來。

“滾一邊去,沒說你。”

“誒誒!”

那貨又急慌慌跳回去,擦擦汗,不是我就行。

“近些年投資影視的越來越多,我是指電視劇。有不少老板向我抱怨,太黑了啊!

一部投資1600萬元的戲,被貪掉的總錢數能達到600萬。

那怎麼貪的呢?

最普遍的是吃回扣。一個劇組吃喝拉撒,都由生活製片去辦,那承包這些工作的單位,自然要給回扣。

狠一點的克扣待遇。

一份盒飯標準10塊錢,他訂5塊的。一個標準間200,他訂100的,往裡加床,一屋睡三四個。

當然他們看人下菜碟,大牌明星不敢,小演員隨意。

我聽過一個最牛,他有兩本賬,一本真賬,給自己看;一本假賬,給投資方看。

真賬是9萬多,假賬是500萬,相差50倍有餘。那部戲拍下來,這位製片入手了一輛奧迪。”

“……”

全場鴉雀無聲,既想聽又害怕。

“想80年代,影視業重新起步,我經曆過那個時期,在場也有。

那會什麼樣?一天補助5毛錢,潘紅、劉小慶也得排隊打飯。沒人琢磨私利,就為了把戲拍好。

什麼時候變的呢?90年代商業大潮,浮躁了,錢多了,想的多了。

如今錢更多,更浮躁,那些撈錢的人何來的膽量?

一是欺負資方是圈外人,以創作的名義把他們規避在外,視劇組為禁臠,派係林立。

二是上下串通,乃至導演和總製片默許,統一分成。連選外景的哥們,都敢把場租費翻三倍報上去。

一頂草帽5千塊,一雙麻鞋1萬塊,一件群演的衣服幾萬塊……

資方說沒有必要,他們說你不懂藝術。資方說買的貴了,他們說錢不是省出來,是賺出來的。

這套說辭打退了很多人。

我是資方,也是圈內人,諸位朋友給麵子,沒欺瞞到我頭上。

本片開機半月餘,一日三餐加宵夜,統一由酒店負責。今兒晚上吃的紅燒肉、燒芸豆、雞蛋湯,每份10塊,共230份。

三樣菜,10塊錢包送,菜譜公布,這叫標準。

你們吃的不是這三樣,跟製片講,跟財務講,跟酒店講,跟影視城講,乃至跟我講,我歡迎。

服裝道具,由服務公司提供。一場戲需要多少花盆,通常提供一組,備份兩組,以免不夠使用。

再缺的,跟下麵的廠子溝通,連夜趕工製作。成本價,批發價,都在紙上。

這特麼也叫標準!”

“……”

說的好像很散,陳可新起初納悶,聽著聽著隻覺後背發涼。

有部電影叫《武俠》,金城武在戲裡戴了頂草帽。服裝設計叫吳裡璐,香港人,為了找到“帽簷寬、透光好”的草帽,找遍全世界的古董帽。

“最後一批我在美國定了30多個,每一頂都4、5千塊人民幣。而金城武戴的那頂,全世界隻有一個,隨身用保險箱裝著。”

當然,這幫人現在沒操作,因為許老師製定的體係,而且《十月圍城》的服裝設計是大陸的。

但他仍然後背發涼。

他懂對方為什麼要講這番話。

“你們拿著劇本找我投資,我讓你執導,讓你監製,找諸位進組,這叫工作。你做的不好,想做的人一大把。

大陸的兄弟以前窮慣了,香港的兄弟以前闊過,都理解。

陳導演一場戲,砸了八十個花盆,那是為了戲,OK。

你們打掃收尾,也砸了幾十個,誰來解釋一下?

報社的燈兩天換一套,明明稍微注意一點就能免於損壞,誰又來解釋一下?

到這裡來,吃喝拉撒自問沒虧待,但這不是你們肆意浪費的理由,崽賣爺田心不疼?”

“許,許先生……”

陳德森支支吾吾的想開口,許非擺擺手:“彆跟我講藝術,我肯定比你懂。也彆跟我講賺錢,我肯定比你會賺。

仍是那句話,圈裡什麼人都有,油的壞的損人不利己的,諸位朋友給麵子,沒欺瞞到我頭上。

你們是不敢,不能,還是沒來得及,我無所謂,我要的是規矩。

糟踐錢,就是沒規矩!”

……

演員都嚇壞了。

在劇組撈油水,啥地方都有。香港也有,隻不過資方通常是社會名流、黑澀會,不敢過分。

但如果有條件了,肯定有人乾。

這倒跟地域無關,人性使然,隻是某些家夥吃相難看,把資方當豬一樣宰。

許老師現在明明白白表態,在我的組裡,撈錢不可以,糟踐錢更不可以。

影棚的大燈愈發熾熱,空氣似乎被密集的人群擠沒了,不少人已經汗流浹背。飛蟲嗡嗡嗡的繞著燈,發出小而清晰的撞擊響。

許非喝了口水。

啪啪啪點了幾個名字,雙方人員都有。此種心理,就像某些人對待公家財物一樣:反正不是我的!

隨著影視圈越繁榮,這種貨色就越多。

一連叫出五個,道具、武行、場務,還有個副導演。

“帶他們結算,明天走人。”

底下頓時騷動,來真的?!

五人更是不服,一個賽一個的喊:“我要見韓董,你沒權利解雇我!”

“我要見吳董!”

“撲街仔!我來是給你麵子啊!”

“那個……”

許非指著喊得最凶的,“讓陽光來領人,違反合約,追究賠償!”

什麼合約?故意損壞道具,增加成本啊。

嘖嘖!

黃健新佩服的不得了,他知道自己隻擅長拍戲,不會搞,也不敢搞這些。包括老韓也有顧慮,畢竟是港島的。

但許非真就敢做,還不像上次《風聲》遮掩一下,這次很直接。

他吩咐了便不再理會,揮揮手示意散場。

陳可新和陳德森對視一眼,忽然覺得自己隨時會被換掉,趕緊跟上。

淩晨時分,影視城依舊無休。

水鄉那邊亮著燈,大俠美女在卿卿我我。

“可新導演。”

“許先生!”

走了一段,許非忽道:“聽說你要多加一個明星演孫逸仙?”

“有這個想法。”

“人選是誰?”

“自然是大牌了,梁朝韋、張學友都可以。”

“請好萊塢團隊?”

“呃……”

“要花70萬?”

“許先生,問題不能這樣看。”

陳可新心裡發虛,但此刻隻能硬著頭皮解釋:“孫逸仙雖然隻有一個鏡頭,還用化妝掩蓋明星的真實麵貌,但你不覺得是個很棒的噱頭麼?

觀眾沒有認出來,然後恍然大悟,哦,這樣。

而且這個角色,也確實需要大明星鎮場……”

“那就刪掉好了。”

“啊?”

“孫逸仙不能當做一個人來表現,如果為了某個人而犧牲,那是所謂的天命之子,讓義士的犧牲變得廉價。

不如把他當做一個符號,推翻舊社會建立新社會的一種精神。

他不必露臉了,可以拍背麵、側麵,以他平安離港結束。然後打上字幕,後續那些革命進程,這樣能有點曆史感。”

“……”

二人又對視,陳德森以陳可新為依仗,不發表看法。

陳可新頓了頓,笑道:“可以啊,這樣改很好。”

“嗯,我也覺得很好。”

許非點點頭,拿著自己的保溫杯,上了一輛午夜小三輪,悄然而去。

2003年,一紙政令出台,達成了3項承諾:

香港公司拍攝的華語影片,不受配額限製。

香港與內地的合拍片,可視為國產影片在內地發行。

香港與內地的合拍片,允許港方人員增加所占比例。

這三條,打開了港圈集體北上的大門。那會是抱團,特團結,一個帶一批人都有飯吃。

現在呢,許非從《風聲》就開始搞了,在港圈沒意識的情況下,先單個拎出來教導一下。也不止徐克、陳可新,後麵還有目標。

(大章,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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