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30日,夜。
京城下起了雨,纏綿如絲,從入夜開始一直不停。秋涼仿佛被雨水帶了出來,街上的車燈閃爍,潮濕的空氣鑽進來有些濕冷。
小旭披上一件外套,摸了摸四個多月的肚子,又覺得餓。
她下午去了醫院檢查,體格健壯,一切正常。末了去鄉下莊子玩,見下雨又吵著去香山,這會剛從香山回來。
“餓了?”
“嗯。”
“先墊墊。”
許非下車跑到後座,拎回一個盒子,見綠燈亮起,緩緩跟隨車流啟動。
小旭打開,裡麵是南方點心,鬆子棗泥麻餅。
齁甜齁甜,吃前最好熱一下,內餡兒的棗泥、豬油、鬆仁會非常好吃。尤其豬油將化未化,咬破外皮會滲出來。
現在熱不了,她吃的也香,幾口一個,那卡路裡能上天。
“你吃可以,胖了彆嘮叨。”
“唔……”
小旭掙紮片刻,把第二個放回盒子,瞅瞅窗外。
今天的車格外多,幾個車道全部占滿。尾燈連成一片,在雨中似變成了紅色的絲線,氤氳朦朧。
“怎麼這麼多車?”
“長安街戒嚴了,都繞道。”
“這個點就戒嚴?”
“那是大閱兵,鬨笑話呢。”
“也不知明天能不能晴?”
“我們這種大事,天公一向作美。”
許非跟了一段車流,到路口拐彎速度加快,一會就到了家。倆人上樓,張儷正孤零零的看電視,茶幾上擺著一隻碗,剩點麵條的湯底。
“喲,瞧這可憐見的。”
小旭撲過去,揚起臉:“我們吃了黑魚,野生捕的,可好吃了,給你聞聞。”
“哎呀哎呀,了不起呢!昨兒我去開國第一宴,有道紅燒鯉魚也可好吃了,還有水晶肴肉、鮑魚四寶、紅扒秋鴨、紅燒獅子頭……”
昨天在大會堂舉辦港澳台、海外僑胞招待會,大領導出席,做的便是開國第一宴菜單。
“你倆最近怎麼陰陽怪氣的,以前可不這樣啊。”
“她陰陽怪氣,我隻好陪著了。”
張儷最近有點吃醋,小旭知道她吃醋,張儷知道她知道自己吃醋,小旭知道她知道自己知道她吃醋,就想讓她更吃醋。
許非隻好坐中間,問:“你們那邊還有活動麼?”
“今天去到處參觀了,我是個外來戶,參觀就算了。”
“明天幾點走?”
“跟你們差不多吧。”
“哦對了,今天衣服正好到了。”
許老師翻出兩個盒子,在伊蓮訂做的服裝。一件寬鬆又不顯肥大,淺色底繡著小花,風格素雅。
一件大方簡約,卻配了條雲肩,中和了一點婉約風。
倆人換上試了試,小旭轉圈,滿意道:“這件好,肚子再大也不難看。”
“是啊,你們穿完可以量產。”
“我們又不是模特。”
“當年你們就是給我當模特啊。”
倆人方記起,伊蓮在西單開第一家店時,自己的照片還被擺在櫥窗裡。
當夜,久違的一起睡。
一夜無話。
但心裡裝著事,睡覺就不踏實。
許非淩晨兩點醒一次,四點又醒一次,索性起床。那倆人也睡不著,衝了三杯濃濃的咖啡,看外麵淅淅瀝瀝,不免擔憂。
電視裡在直播。
更早些時候,1萬餘受閱官兵已經冒雨進城,在東長安街閱兵點列隊。鏡頭拍攝下,夜色朦朧秋雨纏綿,萬人千車,鴉雀無聲。
主持人不停在講:“據氣象台預測,五點過後天氣會逐漸好轉,我們也準備了應急手段。所以大家不必擔心,肯是個好天兒……”
很快過了五點,果然,雨小且漸停。天安門上空的烏雲散去,越來越晴朗。
“差不多了,走吧。”
許老師和小旭一輛車,張儷一輛車,分頭到了長安街。
早已警戒森嚴,荷槍實彈,亦有無數便衣遊走。檢查了通行證,棄車步行,到了天安門城樓東側的觀禮台。
找到位置,許非方看:
以長安街為界,北麵是城樓,兩邊觀禮台,張儷隔得老遠。
南麵是擺開陣勢的軍樂隊,包圍著一根旗杆,後麵是一群學生,舉著花擺出“國慶”兩個大字。
學生中間留出一條通道,鋪著紅毯,直通人民英雄紀念碑,碑下立著一張孫逸仙的大照片。
另有若乾攝影機,安插在各點。
許非拿著望遠鏡,又往城樓瞅瞅,大領導們還沒出現,但已經站了一排人。
50年的觀禮嘉賓,內地企業家都是改革開放的第一批富豪,或大國企的掌門人,比如劉永好、曹和平這些。
資訊不發達,遠不如後世的雷布斯、老馬小馬受關注。
港台、僑胞更像是明星,霍英東、李黃瓜、邵逸夫等都來了。
時代傳媒明麵上的財富,不如彆的企業家,但它公眾影響力大,涉及yishi形態這種東西。許老師又簡在帝心,拿兩個名額很輕鬆。
而他們往觀禮台一站,年輕的讓人嫉妒。
“累不累?”
“不累,我要喝水。”
“少喝點,上廁所麻煩。”
許非跟機器貓似的遞東西,小旭抿了兩口礦泉水,吃了一塊巧克力,狀態好了很多。她摸摸肚子,忽道:“哎,你說這算不算胎教?”
“啥胎教?”
“看閱兵呀。”
“……”
他撓撓頭,人家胎教聽歌讀書,咱家孩子看閱兵???
平靜又焦躁的等待中,終於到了9點。
京城雨後天晴,碧空如洗,天安門廣場鮮花簇擁,彩旗林立,50萬士兵、群眾準備完畢。
整座城市似乎定格,喪失了一切正常運轉,隻剩下時鐘轉動的聲音和閱兵點那龐大驚人的隊伍。
隨著時間流逝,攝影記者嚴陣以待。長安街有了動靜,軍樂隊指揮揮動雙手,一段熟悉的《歡迎進行曲》響起。
電視裡肯定有解說,現場可沒有,但大家都曉得開始了。
他又望城樓上看,視角有限,隻覺那邊一陣騷動,應是386出現。哼,他不僅知道386,他還知道486也在上麵!
跟著宣布慶典開始。
“砰!”
“砰!”
在50響的禮炮聲中,200名官兵組成的國旗護衛隊,從紀念碑開始,向北端的旗杆行進。
“全體肅立!升國旗,唱國歌!”
1000多人的軍樂隊奏響那最熟悉的旋律,一名士兵站在旗杆下,胳膊揮動,刷的一展。
紅旗升起,迎風飄揚。
…………
這是新中國成立以來,第12次大閱兵。
禮炮的回聲還在廣場上空激蕩,一輛紅旗轎車穿過城樓、跨過金水橋、駛上長安街,檢閱了由42個地麵方隊(17個徒步方隊,25個戰車方隊),組成的閱兵隊伍。
此外,還有10個空中梯隊。
老實說啊,非軍事迷看閱兵,看不出啥道道,從頭到尾就覺得自己讀書少:
“齊啊!臥槽,真特麼齊!”
約莫10點36分,閱兵方陣出場。以金水橋為中心,東西延伸90米,這個區域叫敬禮區。
打頭的是三軍儀仗隊,許非就遠遠瞧著一團“Ctrl+C”+“Ctrl+V”走過來。
三名兵哥哥在前,舉著八一軍旗,後麵鬆枝綠、天空藍、海軍白三色。踏進敬禮區的一刹那,口令響:“正步~走!”
原本齊步走的士兵們,刷刷變成正步,軍靴子踏在地上,愈發強勁有力。這聲音震蕩著長安街,砰砰砰!
砰砰砰!
雄壯,激昂,威武,甚至沒被軍樂聲蓋過。
“真特麼齊啊!”
許老師發出俗人的感歎。
小旭則雙眼放光,拍手道:“我原想歇著的,現在一看來對了,就應該感受感受這種氣質,哪像你!”
“我怎麼了?”
“哼!”
跟著又是武警、軍校、各部隊方陣,步起步落,一樣的整齊,一樣的足音。
有些是學校的孩子,有些是抗洪搶險的英雄連隊,有些番號從秋收起義、大渡河、蘭州、淮海就傳承下來,至今依舊鏗鏘有力,威武雄姿!
不少人拿著望遠鏡看,驚歎連連,手裡揮舞著小紅旗。
“哇哦!”
歡呼聲驟然拔高,卻是女兵走過來了。過去一直穿長衣長褲,現在換成了深藍筒裙,高腰皮靴,紅邊大簷帽,青春正盛。
打頭的格外引人注目,一對雙胞胎姊妹,張薇薇、張莉莉。
“這倆是我們老鄉。”許非又懂了。
“鞍城人?”
“嗯。”
“哇!”
小旭更喜歡了,道:“我要跟她們交朋友!”
這對姊妹正經紅過一段,還上了2000年春晚,表演歌舞《軍中姐妹》。國際章、趙菲特也上了這屆春晚。
17個徒步方隊很快過去,跟著是戰車。
先開過來的是九九式新型主戰坦克,畫風更強烈,坦克群遠遠駛來,還帶著白煙和轟鳴聲,真若硝煙四起。
隨即步兵戰鬥車、裝甲輸送車、自行火炮,反坦克導彈……許老師雖然不懂,但男人嘛!天生喜歡這種野蠻粗獷的大家夥。
履帶聲,大卡車的轟鳴聲,一路呼嘯,依次從長安街隆隆駛過。
19年閱兵,王牌是東風快遞,這次也一樣,永遠是戰略導彈。兩個常規地地導彈方隊,一個中程地地核導彈方隊,一個遠程地地核導彈方隊最後亮相。
閱兵其實很快,不到40分鐘所有方隊走完,飛機從天安門上空劃過……
小旭挺著肚子有點累了,人多又不好意思撒嬌。許老師一手撐著她,一邊看接下來的群眾遊行。
老實說,現在的畫風還很老式,開運動會扛著大牌子,喊口號那種。無論服裝、設備、形式編排,還是人員的精神氣,都不如後麵。
19年時,雖說某些省的彩車有點拉跨,但快遞小哥騎著小電摩出場,著實是個大亮點。
喜氣,歡騰,開放,信心昂揚,真的有慶典氣氛。
但現在是必然經曆的一個過程,沒有艱險苦難,忍辱蟄伏,無數先輩的奉獻犧牲,也不會有後麵的日子。
“……”
許老師看著眼前畫麵,腦子裡想了很多。
最後一個是6千多人的氣球方隊,簇擁著一輛航天飛機彩車,意味著飛向太空,飛向未來。
音樂一變,《歌唱祖國》。
無數孩子放飛氣球,歡呼著跑向城樓,刹時一片人海歡騰。5萬多隻彩色氣球升向天空,似拉成了線,變成了上溯的河流。
這河不忘曆史,憧憬未來,不停的飛,不停的飛。
一場盛典落幕,舉著花的那些學生,最後隨著樂聲歌唱:
“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