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電影尺度，80年代到90年代初期最為開放。

有政治事件為背景的，《405謀殺案》；有真實怨鬼的，《黑樓孤魂》；有近景大特寫擠人奶的，《遊俠黑蝴蝶》；有諷刺官場生態的，《背靠背臉對臉》……

96年長沙會議後，審查一下子縮緊。

加上第六代搞地下電影，師爺們煽風點火，官方對電影愈發把控、嚴苛、政治化。

再到兩千年初，電影體製徹底改革，商業片迎來了最好的時代，但想拍點深刻的、真實的，還得跟審查鬥智鬥勇。

而新世紀前後，是個比較尷尬的階段。

說開放沒開放，說保守吧，人家大領導唾麵自乾，都默認9550工程失敗了。那審查該秉承什麼原則呢？

穩定啊，無錯即是功。

“劇本《天下無賊》《無名之輩》收悉。

電影作為大眾喜聞樂見的傳播媒介，對社會價值觀念道德規範起著廣泛深刻的導向作用。

劇本以賊、搶劫犯作為主角……整體感覺有些消極，調子比較灰，缺乏正麵力量的引導。”

這日一早，許老師捏著這份官方回函，不鹹不淡的到了電影局。

“你找誰……”

“滴滴！”

門衛一瞧這車牌，立馬放行。

小莫駕車進去，很有香港馬仔風範的給開車門：“老板，用我上去麼？”

“又不打架，你上去乾嘛？”

許非蹬蹬蹬上樓，還沒到辦公室，副局長佟崗先出來了。

“小許，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佟局，不敢勞您親迎。”

“都是自家人，裡麵坐裡麵坐。”

佟崗，1982-1993年在中影公司工作，從科員乾到處長，吳孟臣領導過他。

後在西影廠做了兩年，95年任電影局副局長。

曆史上，吳孟臣辭職，他調任中影公司總經理，後來又任中影集團董事長，韓三坪是他副手。

現在老吳好好的，他就老實做自己的副局。而他說自家人，是從老吳那邊算的。

許非一進屋，佟崗主動道：“你是為劇本來的吧？其實我們內部有很多意見，正好也想討論討論，改日不如撞日，我叫大家來研究研究？”

“可以啊。”

於是乎，他搖人。

換了一間會議室，來了七八個，有老導演、專家、其他部門的同誌，全是審查委員會的。

許非一瞧這陣勢，早有準備啊！

“關於《天下無賊》《無名之輩》的劇本立項，我們前些天多有爭論。剛好小許來了，大家開誠布公的說一說，免得誤會。”

佟崗話音剛落，一個專家開口：“首先寫的非常好，故事性強，吸引人，人物刻畫也生動。”

“對對，藝術性和娛樂性都很好。”

“《無名之輩》那個女角色，我反複咀嚼，寫的真好。”

“嗯，失禁那一幕。”

“但是吧……”

誇了一通，語調一轉：“人物主體感覺不妥。比如《天下無賊》，用兩個賊做主角，還表現出一種行俠仗義的所謂江湖風範。雖然很受年輕人喜歡，但會不會引起一些誤導？”

“嗯，就像《水滸傳》，還有香港那個什麼《古惑仔》。青少年思想不成熟，很容易走上歪路。”

“我感覺那個警察做主角就很好嘛，以一個便衣警察的角度，潛伏在列車上，抓住了一個犯罪團夥。那兩個賊可以描繪成改邪歸正的典型，這樣更有教育意義。”

“《無名之輩》的搶劫犯也不妥，也可以用那個警察做主線，以前犯了錯，一心悔改，想回到警察隊伍。最後幫忙破了案，將功補過多好啊。”

“而且這個劇本結構，我看的有點蒙。”

“對對，觀眾能看得懂麼？不如簡化一些？”

如果在頭兩年，他們會說“請認真學習長沙會議精神，端正創作思想。”

現在精神都作廢了，沒有理論依據，隻能從創作上辯論。

“……”

許非就盯著他們說。

有道理麼？

有一定道理，也很負責，但是太老了。現在是需要突破、改革的時候，這些人就成了桎梏。

賊做主角，賊做主角都死了還想怎麼著？誰特麼看完《天下無賊》就去做賊了？

觀眾看不懂，觀眾能不能看懂關你屁事啊？

這兩部片，本來就是閹割後的產物，如果再閹割一次，那比太監還太監，就甭拍了。他不想跟這幫人辯論，浪費時間。

而眾人說著說著，慢慢沒了聲。若是旁人，哪用這麼客氣？但這位爺不一樣。

“……”

莫名尷尬了一會，佟崗問：“小許，你不說說？”

“我沒什麼說的，我就想問這個回函，是局裡最終意見？”

“呃，我們是建議你修改修改。不然即便你拍完了，上映審查也是一大問題，到時還得繼續研究。”

許非點點頭，道：“那我申請複審。”

“小許，這故事都是好故事，換個角度一樣可以嘛！”

“我申請複審。”

“或者就像《初戀五十次》，那個多好啊，輕鬆幽默，又不涉及形態問題。”

“我申請複審。”

你麻痹！

眾人在心裡狂噴草泥馬，複審就得報到廣電去，由廣電領導組織。

其實他們知道這兩部是好電影，但是，怕出錯！就像上級有個什麼命令，本是五六分，地方往往能做到十分，為什麼，怕出錯！

佟崗瞧他態度堅持，心裡一琢磨，道：“好吧，那你就寫份複審申請。”

“嗯，那不打擾了。”

許非閃人。

屋裡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複審就複審吧，正好甩鍋。

……

又等了幾個工作日。

田領導、趙領導把許非叫去，簡單聊了聊，劇本得以立項。

許非也允諾，這兩部片不在明年上映，可以在2000年初上映。因為明年大事太多，即便田領導也不想惹麻煩。

………………

1998年末。

四通利方宣布將與海外最大的華人網站——華淵資訊公司合並，共同打造全球最大的華人網站：新浪網。

一時間，新浪的風頭直逼搜狐。

但搜狐已經脫離這種低級趣味，正忙著再度融資，然後去美國路演，力爭在99年上市。許老師也隨之增資，保證自己的股份超過30%。

搜狐大體上沒什麼變化，就搜狗上線了，多了一個“天下書站”的友情鏈接，BBS討論《大話西遊》討論的正熱鬨。

嗯，《大話西遊》。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