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8日,小雪。
傍晚,暖氣燒的燙手,電視裡放著剛試播的CCTV-5,欄目粗糙,對收官的甲A聯賽做些總結。
《足球之夜》《天下足球》什麼的還沒有,主持人倒是熟臉,創造了意識流解說法的韓喬生老師。
許非扒下最後一個餃子,喝點湯熨熨肚子,又漱了漱口,道:“好了,我走了。”
“慢點開。”
“係個圍巾吧,彆灌進去風。”
小旭難得賢惠起來,給他係了條灰白方格的圍巾。
“不用等我了,我回那邊睡。”
許老師抱過一隻親了親,又抱過另一隻親了親。
剛下得樓,便覺寒意撲麵,雪花碎碎紛紛,鋪了庭院一層。他開車奔長安街,一路行人繁密,車水馬龍,正是下班到吃晚飯的時間。
經天安門時,見革命曆史博物館的門廊上多了一個巨大物體,紅布包的嚴嚴實實。
幾個閒人指點猜測,許非卻知道,那是香港回歸的倒計時牌。在明天,也就是12月19日正式揭幕。
此乃簽署《中英聯合聲明》的日子。
他繼續往前開,跟著調頭,不禁又吐槽一下:要是發個“哥能在長安街調頭”的視頻,怎麼著也能上個熱搜。
在西長安街南側,電報大樓對麵,有一棟蘇聯風格的二層建築。
前身是馬連良在1937年建的“新新大劇院”,後來伍豪先生定名為“首都電影院”,郭沫若親筆題字。
中國第一家國營電影院,地位崇高。再後來拆了,跑到西單大悅城,招牌沿用至今。
這年頭的影院格局很怪,先是個500多平的觀眾休息廳,兩邊有小門,從門進去是放映廳。上下兩層,1000來個座位。
今天《愛情呼叫轉移》點映,一半是業內人士和媒體,一半是觀眾,票價優惠。
點映在好萊塢不新鮮,在國內很稀奇,第一個搞的還是《英雄》。
觀眾尚未入場,休息廳熠熠生輝。許非把人脈發揮到極致,抬眼就是薑聞,轉身就是張國師,打個噴嚏都能噴到葛尤,以及劉貝江杉領軍的諸位女士……
彆覺得這時期的影院很土,人家早就多種經營了。
首都電影院搞了個卡拉OK廳,全是卡座,白天看電影,晚上唱歌。飲料食品什麼的也有,夏天賣冷飲,通宵場賣咖啡……東大橋的紫光影城,還賣過啤酒涼菜,被笑話了好一陣。
怎奈市場不行,再折騰也沒屁用。
“小許,來的很準時啊。”韓三坪招呼。
“哎,時間管理學的好,拷貝出發了麼?”
“在路上了,安保護送,萬無一失。”
韓三坪由衷佩服,歎道:“如果好好執行下去,零盜版不是不可能啊!”
“那出了京城也沒轍。”
“一步步來嘛。”
聊了幾句,就聽門口有人喊:“到了到了!”
隻見一輛運送車威風凜凜的停在樓前,哢哢下來幾個精壯男子,工作人員提著拷貝箱大步進門。
記者們早就長槍短炮,閃光燈一通亂閃。
所有的拷貝都在當天送達,每個拷貝編號,標有不同的記號,在銀幕放的時候會有細微差彆。
如有拷貝流出,一查就能查到。
同時發布懸賞,舉報一個偷拍的,當場獎勵一百元。新影聯很願意配合,反正不用自己掏錢。
而且他們被《亡命天涯》嚇著了。
又過了一會開始進場,觀眾也陸續抵達,寒夜中的影院頓時火熱起來。
……
優惠票的吸引力非常大,竟然坐滿了。
二樓給嘉賓,一樓給觀眾,鬨哄哄如同菜市場。其中又有一對小情侶,好像在鬨彆扭,男的各種無奈:
“你彆生氣了,明天再去吃烤肉好不好?”
“我沒生氣!”
“那你乾嘛呢?”
“你管我乾嘛!”
女生死活不坐,甚至轉頭走了。男孩子急道:“你不看了?”
“我上廁所!”
男生歎氣,抱著一袋爆米花就座,隔壁是個很帥的男人,笑道:“女孩子就這樣,可愛起來要人命,頭疼起來更要人命,其實就是讓你哄。”
“沒錯,我最近也明白了……哎,大哥是過來人啊?”
“可不。我家裡那個更糟心,小嘴一天叭叭的,上輩子是個祖安人。”
“祖安人可太可憐了!”
“不過那個還好,知書達理,溫柔體貼。”
“大哥有福氣……嗯?”
男生撓撓頭,好像哪裡不對。
許非混在群眾中間,沒什麼流程,坐了一會燈光黯淡,銀幕亮起。
說話聲慢慢消失,隻傳來miamia的響動。而就在馬上開演時,忽從一個角落爆起:“偷拍!”
“有人偷拍!”
“影院管不管,偷拍啊!”
嗡嗡嗡!
剛安靜的放映廳瞬間爆炸,紛紛起身,還有不少想過去的。眼瞅著要亂,燈光刷的打亮,幾人快步進場。
“彆碰我!彆碰我!”
“誰看見我拍了?誰看見了?我犯法了麼?”
“犯不犯法我們不管,派出所知道,出來!”
當即薅出一個男人,懷裡抱著偷錄設備,罵罵咧咧被攆出去。經理則大聲道:“感謝這位朋友的舉報,我們兌現承諾,當場獎勵!”
刷拉拉甩出一百塊。
“哇!”
“真給啊?”
“太容易了吧?”
“好了好了,沒事了,大家欣賞電影。”
不了解許老師的,都以為是真,了解的心裡犯嘀咕:之前沒通知啊,莫非真趕巧了?
小波折很快過去,電影繼續播放。
“轟!”
開場便是一列火車駛進一座雄偉磅礴的城市,跟著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金發碧眼的外國人……正是愈加現代化的京城。
音樂是竇仙今年的新專輯,念白一樣的古怪腔調:
“矛盾,虛偽,貪婪,欺騙,幻想,疑惑,簡單,善變……”
城市中形形色色的人,重點表現通訊工具,路邊電話亭、小賣部的公用電話、一個個掀起衣服看BP機、拿大哥大的得意洋洋。
“好色,善良,博愛,詭辯,空虛,真誠,金錢……”
“幸福在哪裡?幸福在哪裡?”
隨著這句,畫麵給到一個進電梯的男人背影,男人轉身,露出一張再熟悉不過的臉。
音樂戛然而止,變作幾秒鐘的靜默,葛尤麵無表情。正當觀眾以為卡殼時,這貨對著鏡頭開口了:
“從現在開始的每一分鐘,我都知道會發什麼事情……她正在做飯。”
呼!煤氣灶燃起。
“一樣的炸醬麵。”
剁剁剁,切黃瓜絲。
“一樣的黑色毛衣。”
妻子依舊窈窕的身段。
“一樣無聊的電視劇。”
放著《白眉大俠》,還是特意補拍的。
“甚至一樣的對白。”
刷!葛尤背後的電梯景像幕布似的往上一提,露出一個客廳景。係著圍裙的伍玉娟道:“回來了?洗洗手吃飯吧。”
咦?
這個設計讓觀眾眼睛一亮,皆感巧妙。
但二樓的都在深度議論,開頭這一小段,已能看出與當代電影的不同:節奏輕快,畫麵對比鮮明,觀感新穎,剪輯很有想象力。
對那個場景轉換倒沒什麼,膠片時代的特效也是極為牛逼的。
隻見室內裝潢考究,設施齊全,是個不錯的家庭環境。
葛尤坐在飯桌前,吐出最後一句內心獨白,“都說七年之癢,我從來沒癢過。”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