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體都有,收工!”
一句話喊出來,全場蒙圈。
小林捅了捅老錢,老錢率先響應,招呼道:“群眾演員,群眾演員!排隊到我這領錢,然後就可以回去了。”
“什麼時候再拍啊?”
“等通知吧,今天辛苦了啊!”
眾人早快凍死了,忙亂哄哄的湊上去。
北影廠的班底互相瞅瞅,老江湖心知肚明,但誰給錢就聽誰的,晃晃悠悠的開始收拾東西。
顧常衛幾個沒想動,一瞧肯定拍不成了,無奈也加入其中。
刹時間,劇組煙消雲散。
許非抹過身,上了自己的大切諾基。薑聞怔了怔,一晃腦袋,趕緊追過去,啪啪拍著車窗。
“不是,這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你不明白了麼?”
“我明白了,但是您沒明白,等您搞明白了我們再聊。”
許老師按上車窗,踩油門,又滾著一溜黃煙衝上水壩,再一轉,沒了蹤影。
隻一列火車轟隆隆駛過,壓得鐵道橋嗡嗡震顫。
……
“什麼意思?什麼意思!!!”
薑聞漲紅著臉,滿嘴酒氣,拚命拍著桌子。
碗筷摔在地上,酒也灑了一半。
“你少喝點,這幾天都成酒鬼了。我覺得還是你們溝通不暢,你再找他好好說說。”
劉小慶擦擦桌子,又蹲地撿碎片。
“還說什麼?人家就是不見。”
“可之前談的不挺好麼?”
“好什麼好?之前根本沒談,你瞧那樣子……”
“叮咚!”
正說著,門鈴響了。劉小慶過去開門,卻是汪朔、鄭小龍和馮褲子。
“你們咋來了?”
薑聞眯著眼,嘴不自覺的前突,使得人中更深,愈發一副猴兒相。
“我請的。”
劉小慶跟他已瀕臨分手,可心裡掛著,“你們吃著,我再炒幾個菜。”
汪朔照例往沙發上一癱,沒骨頭似的,問:“怎麼回事啊?還鬨挺大的。”
“嗯,北影廠傳呢,我都聽說了。”鄭小龍道。
“談不上沸沸揚揚,也算小範圍皆知。您和許老師都是聰明人,必有誤會,朔爺、主任前來調解,我也略儘綿薄。”馮褲子道。
薑聞看丫就煩,卻也需要疏解,把事情講了一遍。
“嘿嘿!”
汪朔居然樂了,道:“你倆不熟吧?”
“餓……”
老薑琢磨琢磨,臥槽,雖然合作,還真是不熟。
“我算熟的,打我認識這孫子以來,丫就沒吃過虧。字麵意思啊,甭管乾什麼,丫就沒吃過虧。
你當人傻啊,擱這抖機靈?”
“可我,我……”
“你這套東西吧,跟彆人說還成,彆人要麼不懂,要麼懂了好麵兒,打腫臉也把這錢給了。”
鄭小龍當然最了解,道:“但許非不行。你還在這請客吃飯,哎喲,我跟你講他什麼意思。”
“你講。”薑聞認真聽。
“好比你是大款,開一好車。”
“嗯,好車。”
“我蹬一三輪,把你車給蹭了。”
“蹭了。”
“你下來一瞧,我從頭到腳不值五塊錢,大發善心,說不用你賠了,你也不容易。這話舒不舒坦?”
“忒舒坦。”
“可要是我說,反正你那麼有錢,我就不賠了。你還舒不舒坦?”
“砰!”
“這是讓我磕頭認錯,可認錯他又能怎麼著?心裡頭爽快?”
“我覺得吧,這事從頭到尾就是一局。許老師折騰的片子,沒有不參與的。劇本他看了麼?”馮褲子問。
“沒。”
“拍攝期間他來過麼?”
“沒。”
“妥了,就是一局,他懶得跟您掰扯。”
馮褲子確定,同時奇怪道:“哎,這麼說他很了解你啊?”
噝!
薑聞酒醒大半,也明白了,愈發不敢置信,“四百萬的片子,他說扔就扔?”
“……”
汪朔挖挖耳朵,鄭小龍抽煙,馮褲子夾了口菜。
…………
其實道理很簡單。
我可以拿我的錢不當錢,但是,你不能拿我的錢不當錢。
薑聞當然不傻,隻是一直裝糊塗,還弄出一套“請客吃飯”的理論。
鄭小龍等人幫忙分析之後,他繼續在家憋著。劇組徹底停拍,人員都返回北影廠了,夏宇天天來問,什麼時候能回青島?
眼瞅著快12月。
這日,天下影視。
“《歡喜姻緣》馬上開播,配合傳媒、雜誌做好宣傳工作。還有一個多月新年,大家努力了十一個月,彆最後掉鏈子。
一定要完美收官。”
“散會!”
椅子挪動,腳步聲雜亂,一幫人散場。
許非剛回到辦公室,小江報告道:“薑導又打電話了,說下午來拜訪,您見不見?”
“可以。”
“好,那我回個信兒。”
許老師坐在寬大舒適的老板椅上,不溫不火,不急不躁。
一邊看著文件,一邊拿過一隻小盒,裡麵黃澄澄、金燦燦的全是金瓜子。
他在拍賣會買了點老的,不漂亮,遂找人打了些新的。共九十九粒,沒事拿手裡玩,嘩啦嘩啦跟豆子似的。
這東西跟看殺豬一樣,有種滿足感。
很快到了下午,小江來報:“薑導來了。”
“去泡茶。”
“好的。”
薑聞跟小江擦身而過,表情極不自然,除了被劉小慶前夫拿刀逼著寫檢討之外,這大概是最丟人的一次。
因為他服軟來了。
“薑老師,請坐請坐。”
許非跟沒事人一樣,依舊熱絡,親自給端茶,道:“今兒夠冷的啊。”
“嗯,今年冬天冷。”
“雪倒是少。”
“嗯,少。”
不尷不尬的扯了幾句,問:“您今天,有事兒?”
“呃……”
老薑說不出口,沉默半天,許非也不難為,笑道:“我最近在看您的劇本,頗有收獲,正好我們交流交流。
說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慚愧。寫的確實好,不過有幾處略微欠妥。”
“您說。”
“這裡……”
他翻出劇本,找到一頁,道:“這段情節非常突兀,前後不關聯,跟整體基調也不搭,我覺得沒有必要。”
說著,許老師拿起筆,哢哢兩下。
在整頁紙上畫了個大叉。
“……”
老薑嘴角一抽,強忍著沒言語。
“還有這裡,也顯得囉嗦。”
“還有最後這段,馬小軍幾人長大的樣子描述過多。其實給幾個鏡頭就好,更有留白的意境。”
哢哢,又畫了個叉。
在中國導演裡,薑聞是極具創造性的一位,溢出銀幕之外的才氣。拍攝時也經常放飛靈感,不按套路走。
比如馬小軍拿著望遠鏡轉圈,那就是臨時想到的。
但更多時候,這些靈感是突兀、囉嗦、無意義的。
原版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他造了一千萬,起碼有六百萬都消耗在這上麵。共拍了25萬英尺膠片,創下了中國導演耗片比最高記錄。
幾年後,這個記錄被《鬼子來了》打破。
許非畫了幾個叉,又拿過一份新合同,“本來協議說好的,四百萬投資,現在情況特殊,我們重新簽一份。
您看看……”
“這,這不用看了。”
薑聞始終不跟他的眼睛對視,拿過來就簽字,頓了頓,把那劇本也攥手裡。
“沒什麼事,我先告辭了。”
“哦好,再聯絡。”
老薑隻坐了一小會,落荒而逃。
誒,這是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