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套間。
田領導坐在小客廳的沙發上,借著不太亮的燈,翻看一份資料。上麵密密麻麻,是近一年拍攝,但未上映的電影名錄。
他看了一會,拿起電話撥了個號,“喂?老成啊,你過來一下。”
不多時,一位男子敲門進屋,卻是北影廠廠長,叫成至穀。
倆人關係熟,也不客套,田領導開口就問:“老成,《獅王爭霸》籌備怎麼樣?”
“一切順利,很快就要開拍。”
“大概多少時間?”
“一兩個月吧,香港人拍電影都快,徐克算慢的。他們發行也快,這月拍完,下月就能上映。”
“一兩個月……”
田領導琢磨琢磨,道:“也就是明年初上映。你估計質量怎麼樣?”
“好,肯定好!”
成至穀直言不諱,道:“我聽吳思遠跟我講這個主題,再看那些籌備、道具,我就覺得好。而且黃飛鴻係列有保障,徐克從未失過手。”
80年代中期,香港電影代表團來過一次內地,許冠文團長,吳思遠副團長。跟內地主管部門商談,此後便開啟了相對頻繁的合作。
《獅王爭霸》是其中之一,合作方是北影廠。
田領導了解一些情況,送走成至穀,繼續翻看資料。看著看著忽然皺眉,停在一處不動,隨即又打了個電話。
不一會,青影廠廠長黎寧進來。
“小黎,坐坐。”
田領導指著一條名錄,問:“這個《大撒把》怎麼回事?許非是製片人?”
青影廠是北電師生實習用的一個地方,沒有生產任務,所以一看就是賣廠標。黎寧也沒隱瞞,將經過講了一遍。
“投資多少?”
“加起來有一百四十萬吧。”
“多少?”
“一百四十萬。”
“他單獨投資?”
“應該是。”
黎寧觀察對方神色,解釋道:“小許離職前,就在做生意,離職後聽說又搞了幾家公司,資金上很有實力。”
嗯?
田領導意外,真沒關注這點,頓了頓道:“這電影年初就拍完了,怎麼現在還沒上映?”
“一開始說要追求水準,後期就做了幾個月。您知道,我們拍完電影,都要請中影的人來,組織看片會。
我和夏剛提醒了幾次,小許不知忙還是沒在意,反正一直擱置。改革消息傳出來後,我們又談,他便說等看結果。”
“……”
田領導沉吟片刻,問:“你對這人怎麼看,我是指在影視方麵。”
一提這個,黎寧特有話講:“呃,電視劇都曉得。我奇怪的是,他從來沒進入過電影業,但知識非常豐富。
我們內部的一些規定他不了解,反倒港台、海外的明星啊、電影公司啊,說的頭頭是道。”
末了還強調一句,“絕不誇張!”
…………
“探戈兒奏是探戈兒探戈兒走,三步一寸啊……”
“啥寸?啥寸?那叫三步一竄嘛兩啊兩回頭……”
臥房內,老太太把許非扒拉開,親自上陣,“五步一下腰,六步一招手,然後你再探戈兒探戈兒走,這叫探戈兒!”
“哈哈哈!”
於佳佳和丁嘉莉笑傻了,拍著桌子道:“哎喲,哎喲,您風采不減啊,今年不上春晚太可惜了。”
“上不了,身子骨不行了。”
趙媽回到床上,喘氣道:“拍完《過年》我就大病了一場,落下肺氣腫,乾點活就較著累。去年春晚一忙忙半年,壓力忒大,等我斜斜的。”
“喲,您累您還拍電影?給錢多啊?”許非笑道。
“嘿!你說你這小子……”
老太太有點急了,指著他訓:“沙叫給錢奪啊?差的是功↗夫,春晚忙半年,拍電影倆月……就你這嘴,你這嘴……”
“行行,我說錯了,給您賠不是。”
許老師作揖鞠躬,老太太盤腿一坐,扭頭不理。
這部電影,正是陳小二投拍的《孝子賢孫伺候著》,裡麵也有丁嘉莉,演她女兒。
原劇本中,主角是一老頭,給陳強準備的。陳強近年身體不好,還堅持要演,陳小二靈機一動,就改成了老太太。
特娘的老太太身體也不好啊!
這片子現在看,仍然很逗樂。尤其大高潮時,老太太從棺材裡蹦出來的橋段,吊打現在的N多喜劇片。
“咚咚咚!”
一屋人其樂融融,忽有敲門聲,打開一瞧,卻是黎寧。
許非到外麵聊了兩句,回來穿外套,“我出去一趟啊,田部長找我。”
“找你乾嘛?”於佳佳bulingbuling閃著八卦的光。
“問點事,一會我就不過來了。”
倆人順著長長的走廊,不時跟某位同仁打下招呼,坐電梯上樓,敲開某間房門。
“小許來了,坐坐。”
田領導照例沒廢話,笑道:“聽小黎說,你對國外的電影製度很了解,有些事情想請教。”
“哎喲不敢當,您儘管問。”
“關於票房分賬方麵,你知道多少?”
“呃……”
許非稍微組織語言,道:“這個比較複雜,各地環境不同,製度也不一樣。比如美國,自好萊塢興起,大電影公司便是龍頭,在各個環節都占據主導地位。
他們分賬是階梯式的。
一部電影的首映周票房,百分之八、九十都屬於片方,院線的收入主要來自爆米花和飲料。
隨後幾周,這個比例會不斷變化。通常在第四周的時候,片方分成會降到50%,影院上升到48%。
所以美國極其注重首映周,為此還衍生出一個配套行業,宣傳。
比如一部小成本爛片,如果宣傳有創意,第一周把觀眾忽悠進去。哪怕第二周直線跳水,那片方也會賺。
因此美國的電影成本包含兩部分:製作費和宣傳費。”
“那影院的生存不是很困難麼?”田領導問。
“是啊,現在的情況就是,大電影公司過分壓榨院線。撐的住還好,撐不住隻能倒閉,到時製度可能會改變。
畢竟電影拍的再好,沒有院線也是白扯。”
“那其他地區呢?”黎寧也興致勃勃。
“再比如香港,香港環境更特殊。他們是大電影公司旗下,有自己的院線。
像80年代初,有邵氏、嘉禾、金公主三條院線,85年邵氏退出,潘迪生成立德寶,87年陳榮美成立新寶。
片方、院線的大老板是一個人,左手倒右手……”
開玩笑!
許老師可是娛樂文資深愛好者,前世又是乾這行的,如數家珍,如數家珍。
他清楚對方的意圖,緩了緩,道:“如果說國內的話,我也有點不成熟的小意見。以目前的環境,不可能做出細化的分賬規定。
我建議原則開放,自由發揮。
一部電影上映,首先院線拿多少,這是大分賬。
剩下的錢由製作方和發行方分,這是小分賬,方式多種多樣。比如我有一部電影,交給某發行公司,不管你們怎麼操作,我隻要利潤的百分之多少。
或者我們簽個保底,票房沒到一百萬,三七分;超過一百萬的部分,四六分。
再或者你直接給我一百萬,超出部分再分成。
這些方式無從統一,隻要雙方遵守合約,怎麼分都行。”
“……”
田領導聽的極為認真,道:“你說的是製作、發行、放映三方,其實我們還有兩個,中影和拷貝洗印廠。五家搞到一起……”
他沒繼續往下講,笑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大有收獲啊。”
“您過獎,我也是熱愛電影的文藝工作者,願獻微薄之力。”
又坐了一小會,許非和黎寧告辭。
臨出門時,他回頭,正碰上田領導的目光,眼神一碰,各懷心思。
(還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