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頭雖然有些不順,之後進展還是可以的。晚上七點多,首日拍攝任務完成,劇組打卡下班。
許非當了一把手之後,做了一些細節上的規定。
來要簽到,走要打卡,遲到早退都要告知原因,這樣會有一個滿勤補貼。此外還有工作時長,簡略分了小夜和大夜。
七點下班正常,乾到九點算小夜,大夜基本通宵——從第一部迄今還沒發生過。
大家極其響應,這是許非爭取到的一種變相補貼,雖然很少。
由於不是很晚,他沒送曹影回家,直接回了百花胡同。
張桂琴剛巧下班,一塊吃了晚飯。
席間陳小旭衝他眨眼睛,於是在飯後進了西屋,“怎麼了?還神神秘秘的?”
“北海公園答應了,開價一萬。”小旭滿臉凝重。
“我去,獅子大開口啊?”許非驚訝。
“不過我講到了八千,還讓他們幫忙搭台子。”她繼續凝重。
“……”
妹妹,你現在有點逗比啊,難道跟我學的?許非翻了個白眼,“你就一塊說了吧。”
“我翻了翻以前皮爾卡丹的時裝展,發現模特走的都是長台子。”
她抿著小嘴笑,“從永安橋上瓊華島,左側有個雙虹榭,那邊有個院子非常寬敞,可以在裡麵搭台。
夏裝和秋裝一共二十件,不過都是上一部穿的,我擔心有人仿造。”
“京城這邊的衣服,都得從南方批發,《胡同人家》還沒在全國播放,不要緊。就算有人想仿造,也舍不得那成本,終歸還是我們正品。”許非道。
“那就好,模特我覺得王柏琳三個就可以,再從外麵請一些。對了,劉貝你給我留一天,讓她做大軸子。”
“喲,大軸子說的專業,不愧是藝術世家。”
許非就喜歡跟她逗,想了想道:“那我乾脆把葛尤借你,倆人演個小品,正好宣傳宣傳新劇。完了找倆歌手,唱幾首燈啊,月啊的歌……謔,這成小型演出了!”
他迅速在心裡核算成本。
八千塊錢最大頭,模特很便宜,幾十到一百。歌手麼,劉大腦袋、阿毛、李甜姐、陳力四位能撐得住場,市價五百,友情價給四百。
劉大腦袋現在賊紅,除了《少年壯誌不言愁》之外,又多了首代表作。
電視劇《雪城》的主題曲,“天上有個太陽,水中有個月亮,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總體算下來,一萬多塊錢吧,不足店裡一個月利潤。
嘖,便宜啊!
現在我們覺得,在北海走秀挺有範兒,八十年代都不算啥。1986年有一場時裝秀,在金水橋上走,你敢信?
倆人商量了一下,許非站起身,“行了,我還得搞我的腦力工作,你早點睡。”
“哎!”
小旭叫住他,拉開抽屜摸出一包東西,“這個給你!”
“什麼?”
巴掌大的布口袋,封口係著繩,還挺精致。他邊往出走,邊打開,裡麵花花綠綠的。
是一包糖。
………………
謝元29歲,演過《孩子王》、《棋王》,拿過金雞獎。
方清卓33歲,演過《雪野》,拿過飛天獎。
倆人是正兒八經的大明星,能來客串,純粹看第一部的麵子。尤其謝元,《頑主》張國利的角色,一開始是他,沒檔期才給推了,這次賞臉。
大屋子裡,倆人正在化妝,許非在旁邊給講戲。
“農村人,最好說方言,男小女大,女的是童養媳,對丈夫唯命是從。倆人來京城打工,順便看病,弄到一個生兒子的偏方,遂扔掉女兒,就當死了,這樣不算超生。”
“你這個……”
方清卓一激靈,“說的我毛骨悚然。”
“這故事好啊,可惜太短。你要是拍部完整的電視劇,我把手裡的活兒都推了也得接。”
謝元是個很有趣的人,道:“你們第一部我從頭看到尾,現在重播還看,就照那風格演是麼?”
“什麼風格?”
“就這種,這種……”
謝元猛地瞪大眼睛,眼珠子都要突出來,啞著嗓子道:“怎麼能這樣呢?這樣是不對的呀!”
“哈哈!您得著精髓了,那我就放心了。”
許非大笑,又轉向方清卓,“方老師,您照您的節奏演,就一點要求。您跟彆人說話,都大嗓門,跟丈夫說話,立馬細聲細氣。”
“哦,明白明白。”
方清卓點頭。
唉,跟好演員合作就是省事。
第一部是開創,誰也不懂,來一個得教一個。現在都懂了,簡單說說就成。
“準備!準備!”
“正式開拍啊!”
“開始!”
院子裡,椅子上放著臉盆,劉貝彎腰,兩條大長腿岔開,正嘩啦嘩啦洗頭。
穿著件白色襯衣,頭發一甩,水珠淋到衣服上,立時軟下一片。
那叫一美。
劇組現在倍兒服氣,拍女人,許老師獨一份!總能找到與眾不同的車速,讓大家口乾舌燥。
謝元忽然從背後入鏡,高抬腿輕落地,一雙眼盯著劉貝,極度猥瑣。
劉貝擦完頭發,一回身,“啊!流氓!”
“哪兒呢?哪兒呢?誰是流氓!”
“怎麼了?怎麼了?”
葛尤、牛振華等人衝出來,一瞧那貨,就差腦門上貼著流氓倆字。
“好小子,敢摸到我們院來,也不看你爺爺的份量!”
“我不是,我不是,哎喲!哎喲!”
“好!過了,下一場!”
話音剛落,工作人員趕緊過去,在謝元左臉上貼了塊紗布,又往嘴裡塞倆玻璃球,造成被打腫的樣子。
“開始!”
許非穿著製服,跟夫妻倆占據畫麵主位,其他人圍了一圈,小冪冪繼續當花瓶。
“警察同誌,你要是早點進來,我也不至於挨頓打……哎喲……”
謝元含著東西,口齒不清,再加上方言,愈發有喜劇效果。
“誰讓你跟鬼子進村似的,大大方方不會麼?”
許非的角色設定就是一身正氣,嚴肅道:“看看,這是不是你們孩子?”
“是是!”
方清卓忙道,被丈夫盯了一眼,瞬間搖頭,“不是,不是!”
“到底是不是?”
“……”
倆人不知如何回答,小姑娘忽然跑過去,“爸爸,媽媽!”
“妞兒!”
方清卓畢竟還是有感情,一把抱在懷裡。
“既然是你們孩子,為什麼不認?哼!我聽你們同鄉說了,你們剛來時就帶著個小孩,突然就不見了,到底怎麼回事?”
“呃……”
謝元捂著臉,支支吾吾眼神閃爍,肢體上的小動作非常精彩。
“爸爸!”
小姑娘在媽媽懷裡呆了一會,又想過去找爸爸。結果謝元一扒拉,十分嫌棄,“彆叫俺,你這個賠錢貨,丫頭都是賠錢貨……”
“爸爸!”
“彆叫俺,彆叫俺!”
他甚至往一邊躲,滑稽的像隻猴子。
即便表演是喜劇的,但太讓生氣,小姑娘又被媽媽打了幾下,哇哇開始哭。
這一哭,場內場外都不是滋味。
最後,在群眾高壓和警察教育下,夫妻倆認識到錯誤,把孩子領走了——十分理想化的結局。
樓燁幾人站在外麵看,目不轉睛,竊竊私語:
“多好的題材啊,為什麼不深挖一下呢?”
“再深挖就基本國策了,會惹大麻煩。”曹寶平明白人。
“唉,可惜了。”
本場過後,謝元和方清卓繼續拍彆的鏡頭,許非收工。
換了衣服,拎把椅子照例往旁邊一坐,跟老太爺似的,放眼望去,全是工具人。
他甚至琢磨要不要帶個鼻煙壺過來,沒事兒嗑兩口。
“誒?”
許非翻了翻包,摸出那袋糖,剝開一顆塞嘴裡,水果軟糖,粘牙,但極甜。
看了一會,葛尤也暫時休息,顛顛湊過來。
“謝元不錯啊,不聲不響其實特有技巧,我得學學。”
“人家好歹是影帝。”
“影帝?”
“就是最佳男演員,香港那邊叫影帝。”
“就演個戲嘛,還帝,我覺得叫演員好。”
葛尤斜眼一搭,瞧見那糖了,隨手就要抓一塊。
許非往那邊一扭,“人家娛樂發達,愛好噱頭,說不定再過幾年,咱們這邊也叫帝了。”
“反正不太好,聽著浮誇。”
葛尤沒在意,又伸手去抓。
他再拉過來。
“……”
“……”
“你給我一塊。”
“不給。”
“就一塊糖給我嘗嘗怎麼了?”
“不給就是不給,自己買去!”
“哎喲謔……”
葛尤抽聲吸氣,做湯師爺狀,手指顫抖的指著對方,“就一塊糖,哎喲,哎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