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看以前的經典,往往會覺得不過如此,但在當時確是非常優秀的作品。
許非看過《便衣警察》,粗糙的可憐,就像現在小孩自己拿著DV拍出來的一樣。改變一兩個鏡頭,並不能全方位的提升,何況他話語權也不多。
能做的,服裝、道具、布景,整體的審美感受,儘量有質感一些。
所謂質感,是一種視覺感受,挺抽象的東西。
大抵分寫實和寫意,寫實的,如皮膚的肌理、玉石的光澤、鋼鐵的硬重、絲綢的飄逸等等;寫意的,如齊白石的蝦和白菜。
放到電視劇裡,簡單講,就是近乎苛刻的追求細節。
《便衣警察》作為劇情類電視劇,故事發展是主要。
第一集露個頭,緊跟著第二集,同事朋友奔走無果,周誌明被判十五年,被發配到磚廠勞改。
正碰到杜衛東,冤家路窄,上來就給了個下馬威。
這是非常經典的手法,身份調轉。一個警察,成了勞改犯,還跟自己親手抓過的小偷一起生活——本身就充滿了戲劇張力。
觀眾哪看過這個,過癮,從第二集開始,滿城都是《便衣警察》的討論評價。
“那就是個黑白顛倒的年代,周誌明無罪!”
“杜衛東不是個東西,揍他啊!哪有這麼欺負人的?”
“警察怎能隨便打人呢?”
“可他不是警察了。”
“他就是警察!”
周誌明的勞改生涯,是整部劇最具衝突,最好看的地方。他沒有跟一幫罪犯同流合汙,堅持自己的操守和信念,並一直在感化那些尚可挽救的犯人。
這個主題太高級了,藝術與主旋律並重。
跟著到了第四集,施肖萌來探望周誌明。一幫犯人嘲笑,“哎,周誌明,那小娘們夠勁兒,親沒親嘴啊?”
一個賤嗖嗖的家夥還跑到人家跟前,“哎,親沒親嘴啊?”
“啪!”
周誌明翻身一巴掌,直接扇倒在地。
所有人一驚,跟著大罵:“你怎麼回事,搞鬥爭是不是?”
“你特麼活膩歪了,你敢打人?今兒非打殘了你不可!”
“教訓教訓他!”
這場架必須打,不然觀眾看得憋屈,出不來這口氣。原版就跟玩鬨一樣,許非建議一定要狠,一定要見血。
周誌明好歹是警察,對付個流氓不在話下。
三拳兩腳把那家夥再次打翻,狠勁一踹,骨碌骨碌滾下山坡。獄霸一見急了,招呼眾人一起上。
“打他!”
“揍他!”
“讓他知道知道厲害!”
周誌明就像被鬣狗包圍的孤狼,先打倒兩個,很快被幾人按住,砰砰砰拳打腳踢。
鏡頭直接懟到大近景,他半蜷在地上,顧不得身體,隻用雙手死死抱頭。待上麵勢頭一緩,馬上就地一滾,衝開包圍也翻到坡下。
“還想跑!”
“揍他!揍他!”
一幫人烏央央衝下來,之前摔下去那哥們卻先怕了,抹身要跑,被周誌明按在爛泥裡,騎在身上,一拳接著一拳。
“砰!”
“砰!”
“哎喲!彆打了,彆打了!”
“哎喲,哎喲!彆打了!”
那人滾在爛泥塘裡哭嚎,滿臉是血,血又跟泥水混在一起,紅的黑的一片,立時嚇住了眾人。
“你特麼瘋了?要打死人了!”
“快鬆開,鬆開!”
“把他拉起來!”
鬨出人命,誰也逃不了責任。可怎麼死命拉,周誌明就是逮準那人,瘋了似地狠揍。
自己的冤屈,愛情的告彆,父親的過世,這個年代的扭曲混亂,抗爭卻無力,悲憤,掙紮著……通通釋放了出來!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看守聞訊趕來,見場麵亂作一團,獄霸惡人先告狀,“是他!他先動的手,這小子本來就不服改造!”
“銬起來!”
周誌明被關進了小黑屋,然後便是許老師親自調教的那場爆發戲。
胡亞傑貢獻了最好的一次狀態,切切實實為這個年代的觀眾,展現了表演的概念。
這一刻,無數家庭的電視機前都坐滿了人,一個個瞪大眼睛,甚至咬手指而不自知,死盯著熒幕。
四麵堅牆,黑暗無光。
周誌明麵色血紅,不斷蹭著牆壁想站起來,又一次次跌落。他翻過身,爬著,爬到了冰冷的鐵門前,先是輕的,跟著驟然激烈。
“砰砰砰!”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他嘶吼,絕望,一下下的拚命砸,額上青筋迸露。
還有那黑紅色的肌肉,順著臉往下淌的汗珠子,快到極限的喘息聲……一下子把人拉到這份情景裡。
剛剛因為那一場架,而出了一口惡氣的觀眾,立時又加倍的被砸進深淵。比之前更加鬱悶,更加憋屈。
“放我出去!”
“放我出去!”
正當大家希望有所轉機時,畫麵又突然定格,第四集結束。
轟!
整個京城都被斷章大法搞炸了!
…………
“你好,我是京台的記者,問你幾個問題可以麼?”
王府井商場,一組人馬按照領導吩咐,來做隨機調查。以前沒有這玩意,但自從某人來了之後,什麼問卷調查啊,街采啊,開始越來越多。
這記者本想客套客套,結果對方一聽是京台的,立馬自己找鏡頭開噴。
“你們是京台的啊?謔,這是主動送上門了!我可告訴你們,你們忒不地道,缺德帶冒煙,哪有這麼乾的?
昨晚上看得好好的,啪就演完了,等24小時才能看下集,你知道啥感受麼?誰出的損招啊,一天兩集不行麼?”
“哎,就是,昨天看的我那個憋屈,就想周誌明怎麼出來,我覺都沒睡好!”旁邊大媽也湊過來。
“你們不是采訪麼,那就讓你們領導聽聽群眾的心聲,趕緊的吧,一天兩集,不然我可上你們大院找去!”
記者汗啊,還采個屁,再呆一會都容易挨削。
殊不知,此刻在京台大樓內,主管業務的副台長也正糟心。
“我說老李,你還有功夫喝茶?”
“怎麼了?”
“頂不住了啊!你可不知道我今天接了多少個電話,全是讓我們多放一集的。”
“放不了,一共才12集,放完沒節目了。”台長道。
“我知道,我知道,但具體情況具體研究嘛,馬克思還說過呢……”
“孫台,有電話!”外麵有人報告。
“沒看我忙著麼,讓他等會再打!”
“等不了,大首長!”
媽呀!
倆人都站起來了,副台連連擺手,“老李,慎重考慮,人民群眾的呼聲不能忽視!”
說罷,匆匆接電話去了。
過一會轉回來,又道:“你說這大首長也怪,咱們直接把帶子送過去多好,偏要追著看,看了還不過癮,也要放兩集,你就說怎麼辦吧?”
“要不……”
台長一聽,不得不采取點辦法,道:“今天禮拜五,咱們在禮拜天放兩集,怎麼樣?”
“你這也太折中了吧?”
“那下周節目你想!”
“我……行吧,禮拜天就禮拜天。”
當天,《京城新聞》便播報了:由於群眾呼聲太強烈,決定在本周日7、8集連放。
雖然還有很多人不滿,但也緩解了不少。
當晚八點,準備播放第五集。前麵鋪墊過於成功,今天盛況空前,隻要有電視機的地方,全是《便衣警察》。
周誌明被關進小黑屋,發高燒,便秘,死去活來。
看守對他有偏見,各種冷嘲熱諷。他一怒之下,不肯去醫院就醫,隻吃了藥,又用肥皂角,嗯嗯……
如此關了好幾天,病情略微好轉。
這天晚上,磚廠一片寂靜,大夥正睡著,忽然地動山搖。
周誌明驚醒,發現整間屋子都在晃,牆體裂開,磚頭脫落,跟著轟!居然塌了。
“地震了!”
“地震了!”
他跑出去一看,監舍、值班室、辦公室的房屋全部破損,人們驚慌失措,沒頭蒼蠅似的亂跑。
地震又打翻蠟燭引發火災,火光熊熊,殘垣鮮血,宛如人間地獄。
一個老頭跪在地上,不斷磕頭:“老天爺饒命!老天爺饒命!”
一位士兵被砸斷了雙腿,眼前黑黢黢的,打起精神一瞧,居然是一幫犯人跑了出來。
“站住!都給我站住!”
他一手握著槍,一手扒開身上的磚塊,勉強讓自己靠在牆上,“誰也不許動,誰動我打死誰!”
“蹲下,都蹲下!”
勞改犯互相交換個眼神,慢吞吞蹲下。
士兵儘力維持,怎奈失血過多,終究一頭栽倒。
“快,去把槍搶過來!”
犯人們剛要動作,忽聽“啪啪”幾聲劃破夜空,卻是支援人馬到了。
“不許動,都蹲下!”
“清點人數,馬上救援!”
一幫人迅速行動,一名警察帶著人四處巡視,走到一個地方聽見碎碎聲響,忙用手電筒一晃。
天災夜裡,烈火熊熊中。
周誌明光著膀子,隻穿條短褲,跪在坍塌的房屋前,正拚命往外刨人。
“同誌,同誌!”
“你再堅持一下,我這就救你出來了!”
“……”
所有人頓在當場。
拍這場戲時,胡亞傑沒經驗,不知道全景才能拍到手,中近景拍不到。而他不管啥景,真的就用手在挖,一塊塊挖開碎磚石頭,毫不留力氣。
林汝為也沒喊停,搞的雙手鮮血直流。
“我這就救你出來了!”
“同誌,你堅持住啊,千萬彆放棄!”
“彆放棄!我這救你出來了!”
“嗚嗚嗚……嗚嗚……”
電視機前的觀眾們,卻是再也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