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夜話(老白駕校加更3)(1 / 1)

從1983開始 睡覺會變白 1679 字 1個月前

演唱會結束時已經很晚了。

幾人裹著一身滾燙的熱潮從體育館出來,久久未能散去。廣場上依舊聚滿了人,大家都不願意走,錄音機往地上一擺,就開始跳舞。

還有扯著嗓子喊:“我曾經問個不休!”

隻要起頭,肯定有跟的,“你何時跟我走!”

其實現場沒有大屏幕提示歌詞,音響設備也不好,未必能聽得那麼精準。但氣氛到了,情緒來了,就特娘的想喊上一嗓子,“你愛我一無所有!”

侯昌榮他們也騎了自行車,找家尚在營業的飯館,吃完都十一點多了。

“今天就彆回去了,上我那兒對付一宿。”許非提議。

“是不能回去,二十多裡地呢。”歐陽點頭。

“我跟沈霖就不去了啊。”吳小東道。

“那你倆上哪兒啊?”張儷傻呆呆的問。

“就你多嘴!”

陳小旭咬著她耳朵,偏偏又冒出聲來,“肯定去賓館呀。”

沈霖一下子紅了臉,瞪了眼吳小東,歐陽則露出一絲男人都懂的笑容——哇,這種寫法太古老了!

人家兩口子閃了,剩下六個,三輛自行車。

鄧潔轉了轉眼珠子,給許老師解圍,“張儷,你馱我吧。”

“哦,好啊。”

她也沒想太多。

於是侯昌榮載著歐陽,許非載著陳小旭,奔向百花胡同。上次是因為過年,再加上父母在,確實不方便,這次都是朋友就無所謂。

首體距百花胡同四公裡出頭,住戶已經睡了,黑漆漆非常安靜,隻東巷口的小賣部還亮著昏燈。

輕手輕腳的摸到門口,許非在門框某個地方一按,啪!

兩盞紅燈籠亮了起來,紅光映著木門,簷下的銅鈴叮當作響,木牌搖晃。

“你還真掛在外麵了?”

陳小旭和張儷打量著那木牌,兩個春秋時的古文彎彎曲曲,越看越愛。

“你找誰刻的字?”

“托朱家溍先生找的,名字忘了。”

“哎呀,朱先生的朋友一定也是大家,我這幾手字可擔不起,你真是,真是……”

張儷有點慌。

“有什麼擔不起,我花了錢的。”

許非不以為意,開門進去,一瞅六個人三男三女,嘿嘿嘿。

“那個,歐陽你們睡東廂,你們仨睡西廂,擠一擠,反正都瘦,鄧潔也不占地方。”

“我占不占地方,也沒吃你家大米啊!你個子高,怎麼沒捅到天上去?”

鄧潔頓時來氣,虧得我剛才幫你解圍,有事沒事就說我個矮。

“不跟他一般見識,他那嘴損,有時候連潑婦都不如,小裡小氣的。”

嘴損的陳小旭安慰鳳姐姐,順便損了一番嘴損的許老師。

其實都不是很困,在體育館熏染的氣氛還沒散,神經尚在雀躍。大家打了水洗漱,各自忙活,許非略儘地主之誼,先到東廂看看,末了又轉到西廂。

“咚咚咚!”

“方便進來麼?”

“進吧!”

他推門而入,見鄧潔自己坐在椅子上泡腳,陳小旭和張儷在床上擠著看書。

“這怎麼說的?”

“排擠我唄。”

“天地良心,你自己不上來,還說排擠你。”

“我上去乾什麼?那書我又看不懂。”

“什麼書,我瞅瞅。”

許非搶過來一瞧,“哦,三毛啊!她的書隨便看看就得了,彆往心裡去,你們現在喜歡,等再過幾年回過頭,發現自己當初喜歡的不值一提。”

“……”

張儷眨眨眼,你在說你自己嘛???

陳小旭呸了聲,“那你倒推薦幾本,我看看你什麼水平?”

“我可不懂。”

“那你說。”

“我不懂但不妨礙我說啊!”

許非化身網絡噴子跟她鬥嘴,沒辦法,跟這丫頭鬥嘴是人生樂趣。

陳小旭氣的不行,那貨卻當無事發生,問:“還習慣麼?這枕巾都是新的,被子也是新的,沒睡過人,我這平時也沒客人。”

“挺好的,就是喝水麻煩些。”張儷笑道,同時一把按住妹妹。

“哦,我一直想買個電熱壺,老忘,你們早點睡吧,我回去了。”

他轉身出門,沒進臥室,而是鑽進了書房。

不一會,東西廂接連暗下,隻書房孤燈一點。

…………

不知過了多久。

陳小旭從睡夢中醒來,隻覺兩邊擁擠,各躺著一具香香軟軟的肉身。她迷瞪幾秒鐘,才反應過來身在何處。

“咳咳!”

她輕輕咳了咳,嗓子有點乾,遂慢吞吞的翻過一座肉山,到桌上一摸,壺是空的。

“破地方!”

嘟囔了一句,扒著門邊往外瞧,似乎還有點光亮。

陳小旭頓了頓,穿了衣服推門出去,院子裡很黑,小跑著鑽進書房,見那人拿著筆,正畫著什麼東西。

許非聽到動靜,一抬頭,“你裝女鬼啊?”

“我要喝水!”

“涼的熱的?”

“熱的。”

他起身去端了電飯鍋,大半夜在院子裡涮,又接了一鍋水。

“等會兒吧。”

“哦。”

並非她忽然乖巧,而是沒完全醒過來,披頭散發,抱著個碗搭在旁邊,還迷迷糊糊的。

“你畫什麼呢?”

“《便衣警察》的分鏡頭。”

“你不是美術麼,怎麼還管分鏡?”

“就是想鍛煉鍛煉,畢竟不能總當美術。”

陳小旭拿起一摞畫稿,能有近百張,都編好了幾場幾場。色調灰冷,少有亮彩,總體比較壓抑,讓人不太舒服。

她揉揉眼睛,不喜歡,但勉強讓自己看。

末了放下畫稿,似迷糊,似思索,忽道:“你還記著我們去賣挎包,我問你的理想是什麼,你沒講。所以,你是想當導演麼?”

“沒這想法。”

許非笑笑,“理想這東西,我真的很難答,我不習慣給自己設定一個長遠目標,然後拚死拚活的去實現。我更喜歡設定一個個短期目標,這樣容易達成,也更有成就感。”

“比如呢?”

“比如我現在的目標,就是把《便衣警察》拍好。而你的目標,就是將《紅樓夢》收尾,有始有終……”

“吱呀!”

正房的門再次被推開。

“你怎麼也起來了?”

倆人望向門口。

“晚上吃的鹹,渴醒了,結果見少個人,就過來瞧瞧。”

張儷披著件衣裳進來,“都三點了,你天天這麼晚睡麼?”

“也不是,看演唱會興奮,睡不著。”

“那也得休息呀,午時小憩,子時大睡,這樣對身體才好。”

“嘻!”

陳小旭抱著碗,一隻手點啊點,“你聽聽,果真是老成之見,我可不知道什麼子啊午啊的。”

“你這張嘴,來討水喝也堵不住。”張儷又擰。

“咕嘟咕嘟!”

偉大的電飯鍋救了許老師一命,他立馬站起來,倒了三大碗水。其實自己也很渴,晚上那菜確實鹹。

於是,仨人捧著各自的碗,開始吹氣,小口抿。

白氣升騰,長夜依舊漫漫。

張儷也拿起那畫稿翻看,“你們剛才聊什麼呢?”

“聊理想。”

“這麼高大?”

“嗯。”

陳小旭點了下頭。

“那我真想聽聽,《紅樓夢》眼瞅著收尾了,我還不知道乾什麼。”

“你們不是說過,都想試試做演員麼?”許非道。

“那你覺得呢?”

“聽真話還是假話?”

“廢話!”陳小旭白了他一眼。

“嗬,要我說,你們都不是當演員的料。”

“可劇組所有人都說我們演的好。”她不服。

“就因為演得好,才不適合。你們以前沒學過表演,頭一遭就碰到了紅樓夢,也不知幸運還是不幸。黛玉和寶釵對你們的影響太深了,紅樓夢就像一隻精美的籠子,把你們鎖在了大觀園裡。

一旦等你們拍完戲,就等於出了園子,麵對的是人情世故,是這個複雜的社會。

我的意見是,如果想繼續做演員,最好考個正經藝校深造,把紅樓這一身皮脫掉,或許還有機會。否則麼,我是不看好的。

當然我現在說,你們可能沒體會。等拍完了,你們可以試試接點彆的戲,親身感受一下。”

“……”

倆人深感遭到了鄙視,卻無從反駁。

許非又倒了一碗水,把頭埋進升騰的熱氣中,許是夜色太過撩人,亦或彆的什麼,難得吐露些心扉。

“其實不管做什麼,我都希望你們不要局限在一個小天地裡。這兩年多來,或許讓你們覺得《紅樓夢》就是一切,連平日講話也是書裡的調調,但並不是,你們應該充滿精彩。”

他頓了頓,“真心話。”

“……”

二人愣住,頭一次聽他這麼掏心肺的聊天,這些言語,也從未有第二個人對自己講過。

而一個喜歡的家夥,正正經經對自己說,“你應該充滿精彩。”

有點驚訝,有點古怪,有點感動,還有點不知所措。

她們不曉得回應什麼,許非也覺講的略多。他感受著兩道目光,愈發尷尬,索性拿起筆,“你們去眯會兒吧,我還剩點沒畫完。”

話落,見她倆沒動,“怎麼了?”

“我餓了。”

“哈?”

“我餓了。”

陳小旭鼓著嘴,重複一遍,張儷在旁邊忍的辛苦。

許非比較懵,下意識看看外頭,“天都快亮了,你吃什麼啊?”

“你平時吃什麼?”

“我在外麵小店吃,那你再等會,一會出去吃。”

他轉過頭,“你也餓了?”

“我見你們吃東西,想必也會餓的。”張儷笑道。

嘖!

許非隻能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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