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剛籌備的時候,當時的電影局局長就給央視打過電話,說你們彆拍了,我們老導演都準備幾十年了,你們拍點彆的,彆占這個題材。
這位老導演,指的便是謝鐵驪。中國第三代導演的代表人物,拍過《暴風驟雨》、《早春二月》、《智取威虎山》等。
後來電視劇版開機,那邊一直沒動靜,還抱著僥幸說可能不拍了。結果現在傳來北影廠正式建組的消息,不亞於晴天霹靂。
“大家都知道了麼?”
招待所的小屋子裡,王扶霖和任大惠已經悶了兩個小時。
“報紙雜誌都登了,彆說他們,全國人民都知道了。”
任大惠滿麵愁容,手指頭夾著煙屁快被燒著了都沒察覺,沙啞道:“怎麼偏偏這時候拍電影呢,這是把咱們往死路上逼啊!
人家兩千萬,咱們五百萬,人家請劉小慶,咱們一幫生瓜蛋子……你要早點也就算了,我們老哥倆不自量力,大不了就不拍了,可這檔口,這,這可怎麼辦?”
“……”
王扶霖同樣倍感壓力,但他一向內斂,沒言語,隻聽著老友抱怨。
“五百萬都快花完了,大觀園和寧榮街也建起來了,一幫孩子天南地北的過來,主任長主任短叫著……最後拍完什麼都不是,人家電影一播,說你這電視劇算什麼玩意兒……”
任大惠情緒激動,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我們可就成罪人了!”
“……”
氣氛愈發壓抑,地上躺著幾個未燃儘的煙頭,搞得屋內有些嗆人。半響,王扶霖才道:“你這話我們說說就得了,彆跟孩子們講。”
“我明白,明白。”
“組裡還有多少錢?”
“沒多少了,剛夠把這幾場戲拍完,再拉不來資金就隻能停拍。”
任大惠更加憂心,道:“再有倆月就過年,這幫孩子回家,車票都買不起了。”
“老戴前幾天給我打電話,香港有個記者團春節過來訪問,就說我們要接待記者,春節不放假了。”王扶霖道。
“隻能這麼著了……”
倆人商量完,出屋一抹臉,啥事都沒發生過。
次日,片場。
寧榮街尚未修建完全,但大體模樣已經有了。攝影機架在榮國府門口,拍幾個下人的過場戲。
“走幾遍,走幾遍!”
“哎,停!”
副導演在旁喊著,末了問:“導演,行麼?”
王扶霖盯著監視器,不自覺的摳著手指,眼神放空,竟是沒聽見。
“導演?”
“導演?”
喊了幾聲,他才反應過來,“哦,可以。”
“那正式拍了啊,準備!”
“好!”
不一會,過場戲搞定,暫且休息。
眾人不複往日嬉鬨,顯得心不在焉。胡則紅和東方文櫻嘰嘰咕咕了一會,終於忍不住跑來問:“王導,主任,那邊都拍電影了,咱們怎麼辦啊?”
“對啊,還拍麼?”
“說那邊有劉小慶呢!”
一聽這個,大家的耳朵都豎了起來。
任大惠故作輕鬆,道:“拍啊,怎麼不拍?人家是老大哥,肯定比咱們好,但性質不一樣,人家拍的是提高版,我們拍的是普及版,是小人兒書。
我可告訴你們啊,誰都不許緊張,咱們快點拍,拍完了就是勝利。那個誰,鳳姐、賈芸啊,你們也做做工作,千萬彆讓大家泄了勁兒。”
說是這麼說,大夥又不是真小孩,這消息猶如一片烏雲,籠罩在整個劇組頭上。
這年代,電視劇剛剛起步,絕對的弟中弟,電影是當之無愧的老大哥。比如組裡的攝像、燈光、美術之類,全部來自於電影廠,或者電影廠淘汰不要的。
而且謝鐵驪是超大牌的導演,消息一出,輿論鋪天蓋地的一片倒,沒人看好電視劇——包括他們自己。
可結果誰也沒預料到,電視劇成了經典。而北影版《紅樓夢》在89年上映時,隻掀起了一點水花,除了一幫學者在誇,觀眾根本不愛看。
失敗的原因很簡單:
一個是《紅樓夢》本身就不適合電影這種載體,古典名著一定要電視劇來拍,容量大,篇幅長,呈現完整,角色刻畫也有深度。
電影版就犯了這個毛病,寶黛釵鳳還算豐滿,晴雯、平兒等丫鬟類的角色卻非常單薄。
共投資兩千二百萬,拍了八集,相當於八部片。但八部片也裝不下《紅樓夢》,何況誰有那個閒心跑到電影院去看八次?
而且北影版是建立在一百二十回基礎上,後四十回按照高鶚的續書拍攝。
這也產生了一種陰謀論,就是紅學的另一幫人——指馮其庸等等,在暗中使力,才促成了電影版來打擂。
第二個就是選角失敗。
首先寶玉由女演員反串,光這點就足以出戲。劉小慶演的鳳姐,更是用力過猛,風格浮誇。
黛玉楚楚可憐,寶釵韻味十足,都是大美人,但神奇就神奇在這兒,姑娘們很漂亮,可就是不像書中人物。
而且色調、燈光、妝容也不太好,瞧著土氣。
當然北影版也有諸多優點,服裝場景,細節考究,還重現了太虛幻境一折。
再有如寶釵撲蝶,電視劇版拿的是團扇,電影版拿的是折扇,因為原著寫“從袖子裡取出扇子。”
團扇那麼大,肯定不能放袖子裡。
…………
如此種種,大夥自然不知,隻覺壓力倍增。
而且不少人都看出來,劇組如今資金緊張,食宿條件一降再降,儘量將每一分錢都花在製作上。
現實情況也如此,《紅樓夢》因為窮一度停機,直到蓬萊的那個農民企業家讚助,才重新開拍。
不僅如此,兩邊劇組真有打擂的意思。
這邊請了專家顧問,那邊同樣需要,沒過幾天,幾個跟組的編劇學者就來告辭,說是有私事,其實任大惠心裡門兒清,都被那邊挖走了。
人家什麼條件啊?
車接車送,管飯,一天給一百塊錢。
許非看在眼裡,有點自己打臉的感覺,之前在培訓班還覺得這幫人凜凜風骨,現在一瞧,倒也能夠理解。
學者也要恰飯的嘛!
總之呢,屋漏偏逢連夜雨,壞事一件接著一件。許老師愛莫能助,卻也不太擔心,因為知道曆史進程。
對他而言,這是具有另一種意義的時刻。
83年報名,84年培訓,85年進組,現如今他終於要殺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