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扶霖沒怎麼看過《紅樓夢》,所以在開拍之前專門花了一年時間讀書,然後才敢出來籌備。
與少紅大師比,王導絕對是專家,但其實也沒有那麼專精。比如他後來參加的一些節目和采訪,每一次都把黛玉進府的年齡說成十一二歲,但實際是六七歲。
想想就不可能嘛!十一二歲了還跟寶玉睡在碧紗櫥裡,玩鬨呢?
還有這個劇本,周領將八十回之後的內容,寫的還算通順合理。就因為王導沒理解,覺得可有可無,刪掉了很多重要內容。
原本應該有十五集,結果隻拍了六集,以至於潦草匆忙,毫無邏輯。
當《紅樓夢》播出之後,這六集受到了狂風暴雨般的批評,當時評論界一片倒痛罵,都以為是拍失敗了。
誰成想過了三十年,87版倒成了經典,並且有一幫子腦殘粉,完全無視缺憾的吹捧。
周汝昌有句詩叫“首尾全龍第一功”,幾乎每次都被拎出來充門麵,卻從未有人提到前麵還有一句“朱樓搬演多刪落。”
實事求是,87版很經典,但也有很多不足,以至於當年飽受批評的周領非常不理解,“人心這麼善變麼?藝術的標準都死了麼?”
其實不是人心善變,隻是時間過的太久。
當人們懷念過去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將美好放大。好比我們懷念從前,也總是說,唉,那時候真好啊……
更何況,還有那麼一部滿腦袋貼著黃瓜皮兒的10版做襯托。
話說回來,周領這會還在劇組裡,鄧雲鄉也參與進來,周汝昌先生也寫了幾封信,研究要不要修改,怎麼修改。
因為許非提的意見,都直指命脈。
比如賈芸救寶玉,總感覺缺少一個主要理由。
他認寶玉當爹,是為了攀關係,送兩盆白海棠,是為了討好,但就因為這種交情,而達到舍命相救的地步麼?
其中定有一個核心因素,周領琢磨許久,才在前麵加了一句:寶玉對賈芸說,“改明兒我去跟鳳姐姐說說,許了你跟小紅的親事。”
誒,這樣就順了。寶玉和鳳姐許了他們的婚事,雖然由於抄家,賈芸沒來得及跟小紅成親,但恩情有了。
這兩個“善於鑽營,注重現實利益,有上進心,同時又重情義”的人,才會探庵救人。因為人性都是複雜的,沒有誰會那麼單一。
諸如此類的細節推敲,幾人刪刪改改,最後拿給王扶霖看。
王導也鬆了口氣,還好賈芸是個小配角,多句話少句話的事兒,不然拍攝進度又得受影響。
…………
“滋啦!”
大勺燒熱,加寬油,倒進去半盤切好的肉片。
猛火舔著鐵鍋底部,帶來強烈的油溫,這些油包裹著肥瘦相均的肉片,在炒勺的翻動下迅速蜷縮、變色,脂肪的香氣得以充分釋放。
侯昌榮顛了幾下,將肉倒進盤中,開始做下一道菜。許非忍不住嘗了一口,眼睛發亮,“侯哥,手藝可以啊,不做大廚可惜了。”
“不許吃道具!”
侯昌榮把肉搶過來,吩咐道:“那個食盒遞我。”
許非乖巧的遞過食盒,見他裝入四盤菜,一盤炸饅頭,又切了幾個鹹鴨蛋進去。
賈芸探監,帶了些菜肴,便是這幾盤菜,由兼職道具師侯昌榮主勺。這位帥哥也是神人,長得好看,手特彆巧,燒的一手好菜,還會唱戲,簡直完美!
其實許非對他的印象,最早來自黃梅戲電視劇《孟麗君》,韓再芬主演,他在裡麵演皇上。
然後便是《都挺好》,演朱麗的爸爸。
說起來他跟蘇大強同歲,怎麼形象差距就這麼大呢?當然品味沒法比,畢竟大強隻喝手磨咖啡。
侯昌榮裝好食盒,剛要遞給對方,想想還是自己拎著保險點。
許非撇撇嘴,跟在後麵上了一輛很舊的大客車,抬眼見陳小旭和張儷也在,奇道:“你們今天有戲麼?”
“沒呀,我們去看熱鬨。”
“看什麼熱鬨?”
“當然是那個什麼都懂什麼會的許老師,到底是怎麼拍戲的。”陳小旭道。
“嗯,看他究竟是不是個光說不練的主兒……”張儷道。
倆姑娘說完,沒來由的笑作一團,仿佛真的很好笑。許老師卻很鬱悶,還真沒啥信心。
不多時車輛啟動,嘎吱嘎吱的到了香山。
許老師開始化妝,穿了身獄卒衣裳,他皮膚很好,不用撲厚粉,隻是得稍微成熟一些——賈芸比寶玉要大幾歲。
歐陽就特慘,披頭散發,留著胡茬,臉上臟兮兮的。他演寶玉起初惶惶不安,越演越有自信,不僅下了苦功,還慢慢總結出一套方法。
比如跟黛玉對戲時,心裡不斷暗示,我喜歡你,我愛你,我喜歡你……如此自然而然的反映到外在,便有了寶玉看黛玉的那種又癡又乾淨的眼神。
許非很快化完妝,獨自到棚內轉了轉,見裡麵有床,鋪著破草席,還有張桌子,牆壁上畫著惡鬼陰卒,雖是搭景,也有些可怖。
所謂獄神廟,是設在監獄裡的一種廟堂,供奉獄神。罪犯剛押入,或起解赴刑前,都要祭拜一下。
不過後世有個癸酉本《紅樓夢》,指出獄神廟應為嶽神廟。嶽的繁體字與獄字相近,由於傳抄錯誤或蟲蛀等原因,才變成了獄神廟。
一字之差,就是兩個意思,嶽神廟可是供奉山神的。
開拍之前,王扶霖照舊把演員叫過去,道:“這場戲你應該比我熟,我不多說了。主要準備時間少,彆緊張就行,我們慢慢來。”
許非和歐陽走了幾遍位,確認差不多了,遂進行試拍。陳小旭和張儷站在角落,滿是興奮和期待,等著看許老師裝逼OR出醜。
原版的賈芸吳小東同誌,則雙掌拍下,就算打了板,“開始!”
隻見許非拎著食盒,沒有背過身,而是低著頭取出一盤盤菜肴。
“你是……”
歐陽坐在草席上,滿腹狐疑。
“寶叔!”
許非抬頭,一把摘掉帽子。
“芸兒?”歐陽大為驚訝。
“寶叔!”
跪的動作沒有刪,這叫大禮。許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被歐陽一把扶住,“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我聽聞賈府被抄,便求倪二哥走通了牢頭,這才能進來……”
“停!”
王扶霖看著不太對,琢磨了一下,道:“許非,你表情太過平靜了,看不出有情緒在裡麵,再放開一點。”
“明白了導演。”
緩了兩分鐘,繼續試拍。
“寶叔!”
許非再次跪倒,神色激動。
“停!”
王扶霖喊道,“這次又太過了。”
“停!”
“停!”
“停!”
試了幾次,現場人都瞧出來了,許非特彆用心,但不知怎麼地,明顯沒進入狀態。就是說,沒進入賈芸這個角色,看著很乾。
“哎,你說他到底行不行?”陳小旭也擔心了。
“肯定行,平時一套一套的。”
“那可說不好,指不定就是個銀樣鑞槍頭。”
倆人有些急,卻也幫不了忙。
許非更是糟糕,明明準備的非常充分,台詞一遍遍的對著錄音改進,表情一遍遍的對著鏡子練習……怎麼一到現場,就變得乾澀,不順暢,似乎缺了點東西。
他搖搖頭,自覺不能再繼續,索性喊,“導演,能不能給我點時間?”
王扶霖也不強求,對這幫孩子都習慣了,道:“那調換一下順序,琥珀鴛鴦過來,先拍你們的。”
(看很多同學不知道壽天的梗,就是拍新紅樓時,大冪冪接受采訪,說沒讀過晴雯的判詞,主持人就拿來判詞讓她讀,然後就念成了“壽天多因誹謗生”,而且霽字還不認得,嗯,連主持人也不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