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的話讓曹昂頗有些感觸。
他很快就想起了前幾年經濟繁盛的時候,麾下那些官員們是何等的豪情萬丈。
現在經濟危機來了,慌神的慌神,自閉的自閉。
他歎了口氣。
“太上皇所言極是,臣等萬萬不能恐懼。”
“為政者要有勇氣,要有魄力,要敢於承擔責任,而不是遇到責任就避之不及,隻想著躲閃,那樣的人是不能托付重權承擔大任的,所以子脩,你明白我對你的期待了嗎?”
“臣明白了。”
曹昂堅定的點了點頭:“臣絕對不會退縮,絕對不會懈怠,調職之前,臣會竭儘全力整頓鎮西都護府的商務與農務,儘力使之恢複,之後也會和繼任者做好交接,萬事俱備之後,再返回洛陽。”
“好,這才是我看中的人。”
郭鵬笑著拍了拍曹昂的肩膀,鼓勵了他。
曹昂笑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變了臉色。
“太上皇,鎮西都護府受到如此衝擊,那麼西域三府和雍涼二州……安息商人不來鎮西都護府,也不會去他們那裡,那他們……”
郭鵬收斂笑容,麵露凝重之色,點了點頭說道:“西域三府裡,鎮西都護府是農業發展最好,也是商稅占比最低的,尚且遇到這樣的衝擊,造成如此恐慌,幾近大災難的程度。
現在危機應該已經順著大馳道往北庭都護府和安南都護府去了,這兩處農業全靠綠洲,商稅占比很高,一旦出現這種事情,必然會麵臨比鎮西都護府更嚴重的危機。”
“那豈不是要出問題了嗎?”
“會出問題,但也不是太嚴重,因為包括鎮西都護府在內,西域三府總人口加在一起也不及一個涼州,人口少,就意味著損失有限,好處理?好遏製,好整頓。
而且西域三府並不出產太多的產品,本地人和商貿的關係主要集中在農產品方麵?賣不出去還能自己吃?損失有限?所以西域三府再亂,也亂不到哪裡去。”
郭鵬深吸了一口氣:“比起西域三府,我更擔心的是涼州和雍州?而比起雍州?我更擔心涼州。”
“太上皇的意思是?”
“雍涼二州人口多,危機一來,波及麵更廣?但是雍州尚且還有漢中蜀中的貿易?有洛陽的貿易?對外貿易比重不大?農業生產也足夠穩定?真出了事情?毛玠能穩得住。
最值得擔心的,反而是涼州,往西是西域三府,往東是雍州,承接西域三府和雍州?兩頭沒有出路?一旦出問題就要大爆發?而且涼州人口不少?農業發展卻有限。”
郭鵬麵色憂慮的看向了東邊、涼州的方向。
“農業不夠發達,應對危機的力量就會小很多,涼州農業不能和中原相比?危機一旦爆發,我真的擔心呂虔那邊會扛不住。”
“那豈不是很危險?”
曹昂麵色大變。
郭鵬擺擺手。
“問題會非常大,但是也不至於滿盤皆輸,值得慶幸的便是,我魏在籍戶口都有土地,民間商業多是一家人做兩件事所致,一戶人家一般兵分兩路,一邊耕種土地,一邊經商。
所以就算經商失敗做不下去,還有土地和糧食,回家務農,也不至於餓死,也就是負債問題比較嚴重,萬一負債過多,家中積蓄的糧食也償還不了,這家人就會出問題。”
曹昂愣了一下,臉色稍稍放鬆。
他想起鎮西都護府的問題也是如此得到了遏製。
做生意的人家在城外有土地,有家人還在耕種土地,就算店鋪倒閉了,破產了,還能回到土地上耕種土地,自給自足,不會餓死。
這是魏帝國留給他們最後的退路,有了這條退路,經濟危機就死不了人。
除非負債太多,一時還不起,但是朝廷也不會強逼他們一定要立刻還清債務。
隻要朝廷自己穩住,給他們足夠的時間,讓他們一點一點慢慢償還,就不會把他們逼上絕路,終究能讓他們還清貸款,把壞賬銷掉。
郭鵬打土豪分田地,拆毀豪強莊園給所有民戶授田的行為在事實上給全國民眾兜了底,屯田農莊模式讓他們就算經商失敗也不至於餓死。
城中經營商業的人家,往往也是城外屯田農莊內的家庭有富餘的勞動力,或者是老人和婦女。
他們開店經營的本意,是賺外快。
外快賺不到,土地還在,屋子還在,隻要朝廷給時間,他們就能用農業生產償還貸款,朝廷不會受損,他們也不至於活不下去。
隻要如此,經濟危機的衝擊力就無法摧毀魏帝國的經濟,魏帝國的農業經濟依然可以運行下去。
也就是商業層麵會遭到很大的損失。
很多人破產,一無所有,不得不回家繼續耕種土地,還要償還欠朝廷的錢款。
還有手工業方麵的問題,缺少了安息這個大客戶,涼州和雍州很多的手工作坊,一些瓷器和漆器的作坊,還有內廷所屬的一些官辦企業,都會受到衝擊,產品會堆積,賣不出去。
內廷有皇帝內庫兜底,產品堆積賣不出去也能維持一定的現金流,不會倒閉。
民間私人辦設的手工業作坊會受到衝擊,產品堆積賣不出去,作坊倒閉,工人失業。
這要是工業社會,就是大問題。
工業社會中農業生產力極大提高,不需要那麼多勞動力,富餘勞動力在土地上沒有位置,必須要前往城市工廠求生,成為城市居民。
一旦發生經濟危機,工廠倒閉,工人就無處求活,返回家中也無法得到立身之所,更何況很多人已經沒有了土地作為退路。
所以工業社會的生產力高,一旦發生危機,破壞力也極大。
但是農業社會,還是眼下的魏帝國還是那句話。
家裡有田地,勞動力不嫌多,能回家種地,不至於餓死。
除此之外,帶給魏國社會最大的衝擊就是恐慌,經濟危機從心理上帶來的恐慌會摧毀很多人的安全閥門,讓他們打心眼裡認為發展商業是非常危險的行為。
所以麻煩最大的還不是呂虔,而是正在洛陽的郭瑾,還有郭某人自己,以及朝中支持發展商業、主張給商業一定程度上鬆綁的政治勢力。
危機不僅僅在於商業,更在於政治。
哪怕是郭鵬統治時期,保守派勢力也在不斷的攻擊這些商業革新派,說他們在西域三府和雍涼二州搞的實驗是在禍亂人心,是在自取滅亡。
但是由於當時經濟環境好,商業稅收節節增高,財政部尚書王粲在郭鵬的授意下給這一股政治勢力站台,扛住了保守派的衝擊。
保守派懾於王粲背後沒有公開表態的郭鵬的威懾,所以不敢進一步衝擊革新派。
革新派帶來的全新的生產模式在一定意義上讓民間出現了更多的從事商業和手工業的人口,這些人的出現加大了民間商業的競爭烈度。
而保守派大部分都是自己做官,家族中另外有族人經商,乃至於好友、家奴經商,靠著他們的權勢獲取商業利益,再反哺給他們經濟利益。
靠著這樣一種傳統的模式,實現一個家族內部的官商結合,和他本身的家庭則沒有太大的關係。
民間商業力量起來了,政府鼓勵民間經商,自然會對這些傳統高門大戶之中靠著政治力量庇護的商業勢力造成衝擊,從而影響他們的利益。
他們自然不願意這樣的情況繼續在國內蔓延,進一步增加他們經商獲取利益從而在政治上獲取優勢的難度。
但是王粲是皇帝的寵臣,王粲出來說話,背後肯定是皇帝的指使。
他們不敢進一步對抗皇帝,隻能忍著。
於是西域三府和雍涼二州的商業模式得以保留,大大發展起來,等朝廷財政收入增加之後,這一模式在其他地區也得到了部分效仿。
比如海上貿易非常發達的青州和揚州,青州刺史辛評和揚州刺史顧雍也在一定程度上放寬了坊市限製,允許商業發展,鼓勵商業發展,帶動地方經濟發展。
交州局勢逐漸被滿寵平定之後,滿寵也打算利用交州臨海的巨大優勢發展商業,準許打破坊市界限,放寬民間商業限製,大力發展海上貿易,為交州的發展積累財富。
其餘內陸各州在商業交易非常發達的中心城市之中也有了效仿雍涼模式存在。
比如汝南,比如襄陽,比如江陵,比如成都,比如鄴城,比如薊縣,這些城市都是商業貿易額度比較大,本身適合發展商業,並且也足以做到這一點。
如此商業稅收也會不斷增加。
而且這一比商業稅收主要是國內循環,和國外的羅馬、安息還有貴霜都沒有關係。
直到皇帝郭鵬退位成了太上皇,壓製保守派的力量頓時沒了,革新派的力量雖然有所發展,但是也並不強大。
在這樣的局勢之下,一旦西北發生經濟危機並且影響到了朝廷得財政收入,那些被壓製已久的保守派勢力必然集體高潮,必然會立刻發動對革新派的大力衝擊。
對外部經濟模式的衝擊,一定也會衝擊到這一筆較為穩妥的國內循環的商業稅收。
屆時,保守派對皇帝施加的政治壓力會前所未有的巨大,支持革新各級官僚能否抗住壓力還是個問題。
當然更主要的是,皇帝的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