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士族官僚已經成為過去,科舉官僚正在成為政府官員的主力軍。
雖然依然有不少察舉時代的官員在魏帝國政府內出任高官,可是作為一個整體來說,士族不再有主導帝國政治的可能。
甚至都不能維持存在。
因為還存在著的純粹的士人家族已經寥寥無幾,大部分士人家族都在漢魏之交的時代浪潮中和魏帝國建國初期的數次政治風暴中毀滅殆儘。
當初風頭最盛的士人家族,袁氏,荀氏,楊氏,馬氏,陳氏等等,不是被舉族覆滅,就是被打殘,成為魏帝國皇帝陛下的一條狗。
他們已經沒有討價還價的資本和權利了。
今時今日,科舉官僚全麵上位,開始大規模侵占原本全部屬於士族官員的政治資源,占據了基本上全部的中下層職位,並且提前預定了未來。
士人已經失敗了。
通過這場社會革命而手握全部的教育資源之後,郭鵬下令把教育向全國範圍鋪開,在州和郡的首府設立學宮、學校。
學術下移正在轟轟烈烈的展開。
據說郭鵬下一步的計劃是要在每個縣也設立一所學校,進一步把教育下沉,並且提供一頓免費的午飯和免費的書籍、筆墨,以此爭取讓更多學子接受教育。
哪怕隻是認字,哪怕不能進一步接受真正的教育走上科舉之路,隻是認了字能讀書,那都是好的。
要認字,不能當睜眼瞎,要能學會最基礎的讀寫,就算沒錢沒機會接受學校教育,自己能買本書自學,那也是好的。
郭鵬想要消滅魏帝國的文盲,這就是郭鵬最開始的期待。
現在,郭鵬已經甩開了多餘的政務、軍務,他現在隻想把全部的剩餘精力放在教育層麵,提出更高的要求,要把教育體係更加的完善起來。
一邊完善基礎教育,消滅文盲,一邊增設新的學科,培養未來的希望之光。
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能不能開花結果,正如同他不確定把兒子們送到魏帝國之外到底能不能成功開拓位置的世界。
但是他不能因為這些風險就不去做。
事情就在那邊,希望就在那邊,世界上沒有百分之一百確定的事情,隻有做與不做的選擇。
他選擇做。
郭鵬在學部召開的擴大會議上,直接宣布要增設一門科舉考試必考科目——格物學。
很多人並不知道格物學是什麼,也不知道皇帝為什麼又要增加科舉考試必考內容。
“陛下,如今科舉考試的內容已經很多,以太學學子為例,為了學業,已經極大地縮減了休閒時間,繼續增加的話,不僅在時間分配上會有問題,學子怕也會有所怨言。”
數次沉浮的學部尚書袁嗣對於郭鵬又要搞事情的事實感到非常絕望。
你都退位了,就不能好好的做自己的太上皇嗎?
就一定要折磨我們才行嗎?
天下人已經被你折騰的受不了了啊。
而且你這樣新皇帝真的沒有意見嗎?
袁嗣不敢這樣問,但是郭鵬直接就把話說死了。
“有怨言?可以啊,放棄學籍,離開太學,放棄科舉考試,從此一身輕鬆,再也不用學習,誰願意?立刻離開太學,我歡迎。”
“太學的師資力量是有限的,我還正擔心老師們的壓力太大了,少一些人也好,給老師們減減壓力。”
“這是皇帝答應我的,之後,到我死為止,學部工作都由我來主持,皇帝也不能乾預,爾等必須聽命與我,不得有誤!”
“沒時間學?那就壓縮一些課程的時間不就好了?五經就差不多,過去沒有標點沒有釋義必須要老師講授,現在不需要了!”
“傳我命令,削減五經的授課時間和考核次數!騰出時間學習格物學!不得有誤!”
郭鵬兩句話一說,學部官員就感覺自己大冬天的走在冰凍的河麵上,忽然一腳踩碎了冰層掉到冰窟窿裡,渾身刺骨般的冰涼。
搞沒搞錯?
老皇帝不是退位不做皇帝了嗎?
怎麼又來管理學部的工作了?
這樣一來,袁嗣不就……
大家看向了袁嗣。
果然,袁嗣臉上的表情就和親眼目睹親人出殯一樣。
大家並不難以想象此時此刻袁嗣的心情,因為他們的心情其實也差不多,都是很絕望很痛苦的那種。
太上皇陛下真的是給了他們一個太大太大的驚喜了,驚喜的他們都快說不出話來了。
好一陣子,他們才能在心中接受這個現實。
接受這個郭鵬交出全部權力但是唯獨保留了監管學部的權力這一現實。
學部儼然成為了太上皇最後的堡壘,連皇帝都不會出手乾涉的絕對的堡壘。
當他們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現實之後,卻發現還有更多的現實需要他們接受。
比如剛才郭鵬提起的【格物學】的內容。
現在科舉考試的內容已經很多,傳統五經教育已經被極大地壓縮了教學時間,那些接受經文教育長大的教師們已經難以接受頗有微詞了。
結果郭鵬還要進一步壓縮五經教育的時間。
這是要徹底打壓傳統儒門五經教育的勢頭嗎?
自從漢武帝罷黜百家以來,還沒有一位統治者公開宣稱要打壓儒學教育的。
原因無他,董仲舒改造之後的儒學思想就是非常適合統治,非常符合統治階級的利益,否則漢武帝也不是傻子。
表麵使用儒家學說標榜自己的正統性與合法性,私下裡卻使用法家的那一套,用權術駕馭群臣,用霸術對外擴張,宣揚漢文化的光輝。
因為披上了儒門的外衣,所以才顯得溫和、合理、有禮數,而不是單純的侵略和奪取,讓人家想反對都找不到借口。
可是郭某人居然要改變這一切。
儒家學說是帝王霸權最好的遮羞布,也是大家在私下搞各種肮臟交易最好的遮羞布,一旦扯掉,後果不堪設想。
你不能自己走了路就把橋拆了不讓我們走,這種過河拆橋的事情,你真的做得出來?
本來你用數學用農業用天文地理的知識不斷的擠壓五經的生存空間,已經極大地降低了五經的存在感,現在居然又要進一步壓縮,這……
你是真的不想讓這個國家長治久安是嗎?
更關鍵的是他們並不知道什麼是格物學。
格物他們知道,出自禮記,格物致知是一種研究學問的態度和方法,為儒門學者所推崇,但是這不就是儒學嗎?
哪裡來的格物學?
什麼是格物學?
你要分裂儒家?
他們很疑惑。
郭鵬則分發了他自己費了一點心思編撰出來的最基本的格物學教科書。
說老實話,那麼多年過去了,郭某人想要自己編一本跨越時代的教科書,難度確實不小。
他能記住的東西實在是不多,他也不是什麼自然科學方麵的專家,對這方麵的了解很有限。
而且他依稀記得,他是文科生出身,理科還很差。
真要他自己折騰,他折騰不出來什麼,就像一條鹹魚,沒有外力幫助,就翻不了身。
郭某人沒有精深的自然科學知識儲備,但是好就好在古人的智慧其實非常拿得出手。
古中國的讀書人們死盯著儒門四書五經,把四書五經研究出了花兒,把自己推向了【存天理滅人欲】的道德高峰,但是到最後也沒能打過洋人的堅船利炮。
洋人用堅船利炮把中國人轟下了道德高峰,自己占據之,美其名曰自由燈塔。
這是很可惜的事情。
但是如果古中國的讀書人們沒有死盯著四書五經搞哲學,而是把《墨經》和《九章算術》研究出了花兒呢?
那又該是什麼樣的一副光景?
曆史沒有如果,誰也不知道這樣一來中國會走到什麼地步,會變成什麼樣的國家,是否還會有大一統,郭某人當然也不知道。
但是他還是要做。
打壓儒家,是為了打壓奇技淫巧的思想,打壓道家,也是為了打壓機心思想,為了科技發展成為正統而騰出空間,並不意味著他要放棄儒家學說的有利之處。
大一統必須是深入人心的。
秩序也是要保持的。
其他的就未必了。
他要在現有學說的基礎之上,在這個自己掌握了全部教育資源的基礎之上,完成儒家學說的改造,改造出一個可以容納科技發展的新儒學。
順便還要改造一下墨家學說。
以《墨經》為代表的這些古代自然科學典籍當中的內容,郭某人記得自己在接受義務教育的時候就學過,數千年了依然是自然科學的基礎。
可見古中國的學者們研究出來的自然科學基礎知識並未落伍。
基礎有了,以此發散開來,繼承下去,繼往開來,終究能從基礎之上綻放出自然科學之花。
古中國的讀書人們並非沒有東西去學,有,隻是沒人在意沒人學,沒人努力將之發揚光大。
這些書籍出現的時間都非常早,早於歐洲人一千年數百年,但是沒人去研究沒人去發展啊。
不能憑借這些東西做官,大家當然不在乎。
中國從古至今都是世俗大國,非常世俗,讀書人非常講究實用主義——你能讓我做官,我就學你的本領,不能,那抱歉了。
我也是要恰飯的嘛!
學這些東西肚子餓沒飯吃啊。
就好像郭鵬把數學納入科舉考試的考題範圍之內,現在研究數學的人不要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