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鵬再也沒有回過頭,也再沒有去過泰山殿看望郭單。
他知道這樣做是沒有意義的。
父子之間橫著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無論如何也無法跨越過去。
他與郭單之間,已經多了一道可悲的障壁了。
接下來的日子裡,他讓郭瑾和小承誌去了幾趟泰山殿看望郭單,順便侍疾。
他們帶回來的消息並不好。
他們說郭單的病沒有轉好,反而嚴重了。
之前還能坐起身子和他們說話,笑嗬嗬的與他們聊天,現在隻能躺著,力氣也不夠,說話都挺勉強,渾身乏力,吃東西也不怎麼吃得下去,他們隻能乾著急。
延德十二年二月開始,郭單的病情加重。
郭鵬叫曹蘭和郭瑾輪流侍疾,一刻都不能懈怠。
太醫院和大醫館的醫生一波一波的進出宮廷內外,一車一車的藥材進入宮廷,鬨得滿城風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皇帝病了。
然後宮裡放出準確的消息,說是太上皇病了,皇帝正在滿天下的求醫問藥,招募名醫入宮為太上皇治病,若能治愈太上皇,必有重賞。
可儘管如此,也沒有什麼改變。
不知道是這個病治不好,還是郭單心存死誌。
郭鵬沒能改變什麼。
延德十二年三月十六,太上皇郭單在泰山殿去世,享年六十九。
與郭單去世隻隔一天,延德十二年三月十七,太上皇後楊氏在幽靜的雅琴殿去世,享年五十九。
連著兩日,太上皇和太上皇後相繼去世。
洛陽就像是發生了十級大地震一樣,人們紛紛感受到了劇烈的震撼。
郭單和楊氏的去世並不會給郭魏帝國的政治格局帶來任何影響,因為他們不掌握任何權力,且素來深居簡出。
但是他們畢竟是皇帝的父母,是皇帝的家人,會給皇帝帶來一些影響。
皇帝要是受到影響感到難過,在處理政務的時候生氣,對大家都不是好事。
所以官員們非常緊張。
他們很擔心郭鵬會性情大變,變得更加暴躁、易怒,那麼他們的日子就會更加難過,他們的日子已經很難過了,時時刻刻都要擔心被皇帝的政治風暴波及到。
現在還要更加擔心皇帝會不會加大力度。
然而,郭鵬知道郭單去世的事情以後異常的平靜。
郭瑾臉色蒼白的來給郭鵬彙報消息的時候,郭鵬正在處理政務。
聞言筆端一停,沉默片刻,說了句【知道了】,就把接下來的事情全部交給郭瑾去辦,讓郭瑾主辦喪事。
接著郭鵬讓蘇遠對外傳令,因為太上皇的喪事,罷朝十日。
結果隔天,太上皇後楊氏也去世了,郭鵬依然沒有任何意外的情緒,宣布再罷朝五日,一共罷朝十五日,以示哀悼。
可儘管罷朝,儘管皇太子在外奔波勞碌主持喪事,郭鵬依然在南書房處理政務,通過和群臣的奏本直接聯係,直接指示他們去做事情。
葬禮的事情籌備五日。
郭鵬在五日裡召見各方麵負責大臣一百零六次,處理了九百一十六件國事,該吃吃該喝喝,並沒有讓朝廷停止運轉。
直到第六日清晨,郭鵬剛睡醒來到南書房,頂著黑眼圈的郭瑾便走了過來,向郭鵬報告葬禮的事情已經籌備完畢,可以發喪了。
郭鵬點了點頭。
“阿瑾,你辛苦了。”
“大父是兒子的大父,大父在時,甚為疼愛兒子,能為大父操持葬禮,也是兒子能為大父做的唯一一件事情。”
“也對,你大父生前最喜歡你,也喜歡承誌,你們父子兩個要好好的為你大父送最後一程。”
“兒子明白。”
郭瑾看著郭鵬:“那父親,現在發喪嗎?”
“發喪吧,讓你大父儘快入土為安,潁川老家的墓地早已修繕完畢,發喪完畢就儘快啟程,你大父魂牽夢繞就想回到家鄉,這個事情,要為他做好。”
“是。”
郭瑾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走了沒幾步,郭瑾忽然被郭鵬喊住了。
郭瑾轉身一看,驚愕的發現郭鵬臉上的表情從方才的冷若冰霜變得極為哀傷。
“阿瑾,今日起,我就真的沒有父母了。”
“……”
郭瑾有些聽不懂郭鵬在說些什麼。
可忽然間,兩行淚水順著郭鵬的臉頰就往下流。
郭鵬麵色一變,趕快用手捂住麵部。
“去吧,先去操持起來,為父很快就到。”
郭鵬揮手要郭瑾離開。
郭瑾立刻轉身,快步離開了南書房。
離開南書房之後加快速度,走了好長一段距離,郭瑾才停下來,回身望著南書房的方向。
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看到郭鵬在私下裡流淚。
鋼鐵一般堅韌的父親,從來不會畏懼任何挑戰的父親,手握天下大權的父親,也會在私下裡為了某個人流淚嗎?
郭瑾覺得難以想象。
太上皇和太上皇後的葬禮,魏帝國按照一貫的嚴肅、莊重的規格來辦理,不講究大排場,而講究禮儀的完整和氣氛的莊重。
郭鵬認為這樣最能體現人們對逝者的哀思。
當初給糜貞辦葬禮就是這樣來的。
葬禮上,皇帝和皇後身著孝服親臨,帶領全家族人一起祭拜太上皇和太上皇後,向他們送上最後的告彆。
很早以前,禮部向郭鵬建議應該把國家級彆的葬禮辦的更加完整、規製更加繁瑣、嚴密,這樣才配得上皇族的身份。
郭鵬搖頭否決了,規定魏帝國的葬禮以嚴肅、莊重、簡潔、乾脆為核心要素,儘量簡化繁瑣的禮儀,儘快讓死者入土為安。
並且親自規定了【薄葬】【簡潔】和【儘快入土為安】三大要素,不準使用黃金白銀等奢侈物品陪葬,更不準活人陪葬,規定後世子孫必須要遵守這三大要素,不得使葬禮變得繁瑣、奢華。
這場葬禮之後,太上皇和太上皇後的遺體將按照太上皇所希望的,回到郭氏祖地潁川,在潁川入葬。
郭鵬和曹蘭一起主持了這場葬禮,作為人子,為郭單送了最後一程。
之後,在罷朝的時限之內,郭鵬再沒有露麵。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托付給了郭瑾去做,讓郭瑾暫代皇帝之權,在南書房幫他處理政務,他連一直都沒有放棄處理的奏本都全部托付給了郭瑾,讓他去批閱,處理。
他去到了養心殿,和曹蘭一起住了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郭鵬什麼也沒做,一本奏本都沒有看,隻是和曹蘭待在一起。
跟她說說話,看看書,寫寫字,吃吃飯,過了幾天正常人該有的生活,摒棄了一切外來的乾擾,頗有一點退隱江湖的樣子。
看起來,皇帝遭到了不小的打擊,似乎意誌消沉,打算好好的休息一陣子,不會折騰群臣了,大家可以安心一陣子。
但是經曆過多次突然襲擊之後,幸存的腦袋清醒的大臣們都知道,皇帝隻是暫時的休息一下罷了。
太上皇的逝世或許會給皇帝帶來情感上的打擊,但是太上皇六十九歲、算七十歲的年齡,已屬古稀之齡。
換言之,太上皇活夠本了。
所以皇帝不會過分哀傷。
正如此,皇帝隻是需要稍微休息一下,稍微排遣一下積攢在心底的情緒,他想要做的事情,或許並未做完,反而,是正在醞釀之中。
這一次,他們猜錯了,也沒猜錯。
猜錯的是,郭鵬並未意誌消沉,他還有想要做的事情。
沒猜錯的是,郭鵬真的很累,真的想要休息一下,並且已經決定要退位了。
郭鵬還有兩件無論如何都要做掉的事情,在他退位之前,必須要做完這兩件事情。
其一,整理軍隊,整理完朝廷,再把軍隊整理乾淨,交給郭瑾。
其二,把活字印刷術放出,用自己的無上威望完成這一波要命的學術下移。
然後,他就能安然退位了。
他已經很累了,累到幾乎無法再振作起來完成更多的事情。
可至少,這兩件事情咬著牙也要做掉,不能留給郭瑾去做,他的威望還不夠。
郭鵬在郭瑾代為行使皇帝之權的這幾天裡召見了程昱,秘密的和程昱商量了一下下一階段的工作任務。
完成諸多大事的同時,郭鵬也不忘記讓程昱好好的安排一下接下來需要做的事情,讓程昱好好地準備一下執行下一階段計劃。
掃除奸佞貪腐之人是一項長期工作,每時每刻都不能懈怠。
程昱雖然在職權上隻負責中央京畿地區的官員貪腐掃除工作,但是地方貪腐官員的審訊和關押也要到中央來執行。
所以一旦他們進入了京畿地區,也是程昱案板上的一條魚。
同理,軍隊裡有貪腐罪行的軍官和軍中文官也都是押解京師問罪的,所以程昱不僅能威懾文官,也能震懾軍隊。
非常規的反腐工作結束之後,郭鵬給程昱定下了常規的反腐工作要求。
有中央地方的文官的,也有軍官和軍中文官的。
先解決掉軍隊裡的貪腐問題,然後解決印刷術的事情,最後做一次帶惡人,然後就可以狂笑著離開皇位,最後一次打群臣一個措手不及。
郭某人的一生,你們這些做臣子的,都休想預料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