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層官僚不分屬性的的這一次表態,對於外界的抗議是非常沉重的一擊。
因為這至少可以證明皇帝身邊的核心圈子並未動搖,而是一直都團結在皇帝身邊。
為了支持皇帝,高級官僚們甚至可以忽視士人與非士人的身份屬性。
正在努力呐喊努力爭取的士人們感覺自己的遭受到了背叛。
他們以為可以帶領他們獲取勝利的士人官員們居然背叛了他們,轉身投入了皇帝的懷抱之中。
這算什麼?
他們的抗爭難道什麼都沒有爭取到?
皇帝不僅沒有妥協,反而還要更進一步,徹底走到他們的對立麵上?
這是真的?
沒當官的士子們一陣迷茫和痛恨,而那些已經做了官的,甚至還擔任了一些領導職位的,則是大驚失色。
他們立刻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商討這件事情未來的走向。
他們紛紛疑惑為什麼那些士人出身的大佬可以接受這樣的情況,明明一旦廢棄了察舉,那些大佬們的利益也會受到損失。
這些人就是層次不夠,他們不懂,如果那些大佬不接受皇帝的要求和給予的好處,就會失去一切。
人就是這樣,擁有的越多,越害怕失去,越想要更多。
越有,越想要,越害怕。
上層士人官僚和底層的這些中下級官員還有沒當官的士子們的處境還有思考方式完全不同。
所以上層官僚們易於妥協,隻要皇帝能給他們一些承諾,一些讓他們能放心的承諾,他們並不介意站在皇帝這邊,對自己的同僚痛下殺手。
中層官僚們更加搖擺一些。
但其中絕大多數都是顧慮更大一些,想要權力,又舍不得便利的進身之階,在二者之間反複橫跳不知道該如何抉擇。
下層官僚們就頭鐵多了,年輕,火氣大,暫時看不到上升渠道,也不擔心什麼彆的,反正再怎麼也不會失去士人這個身份。
太學士子們更是覺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隻有滿腔熱血。
這四方麵其實很難相互理解,因為彼此的利益訴求完全不同。
而郭某人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忍耐了很久,把想要跳出來的人都給忍出來了。
然後,強迫易於妥協的中上層和上層官僚們妥協,帶動妥協的浪潮,一舉分化抗議的力量。
在上級官僚們的要求和警告之下,抗議群體中的搖擺分子們舉棋不定,左右為難,最後有相當一部分老老實實回到了官署辦公。
這樣的呼籲進行了三次。
皇帝下了三道聖旨,一道比一道語氣強烈,一道比一道要求急切。
官員們的呼籲也更加急切,措辭用具更加緊迫。
一共三次。
儘管魏深、屈楚、齊遠、馬邈等人大聲呼籲大家不要半途而廢,覺得那隻是皇帝最後的掙紮,皇帝很快就會妥協,可依然擋不住那些想要離開的人的行動。
然後皇帝的殺招又來了。
限期之內回到官署的人,隻要上麵有空閒職位的,全部都得到了升職,上麵沒有空閒職位的,就調任其他有空閒的上層職位。
升一級的,升二級的,最幸運的幾個家夥直接從一司主事升級到了郎中,摸到了侍郎的門檻。
這還不算,不知道從什麼地方來的一批人,穿著中央朝廷的官服,拿著吏部簽發的任命文書,把那些空缺的中央朝廷內的下層辦事官職全部承擔起來了。
有一個算一個,但凡是有空缺的職位,這群人全部填上了。
全填上了。
魏帝國加強中央集權,洛陽官員數量超過四千,除卻三成寒門官僚之外,剩下七成,近三千官員都是士人出任的。
這一波動亂,士人官僚的百分之八十明確參加了抗議行動,兩千多士人官僚為了表達強烈的抗議而罷工,使得中央朝廷部門遭遇劇烈動蕩。
然後這種動蕩就結束了。
因為他們被整體置換取代了。
那可是兩千多職位。
當一臉懵逼的吏部士人長官們詢問他們是從何處來的時候,他們直接交代他們是從地方上來的,來自於各地基層政府內,出身是泥腿子。
僥幸學習了認字,當過村長、鄉長,後來到太學深造,然後回去曆任縣級職位和郡級職位,這一次是被朝廷直接征召來的。
然後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帝從地方找了一群泥腿子到中央來填補空缺。
也對,中央朝廷也有大量低級的小官兒,跑跑腿,辦理一些簡單的事情,寫寫文書,管管卷宗,並不需要多麼高深的政治水平。
高深的決策自然由最高決策層進行,他們隻需要傳達,記錄,辦理,聽命令就可以了。
這些官兒,其實隻要有基本常識,能識文斷字,稍微曆練一下就能上手。
但因為是中央官職,身份不同,利於升職,素來被士人們掌握且壟斷,連寒門子弟都很少觸碰到,更彆說是這些泥腿子了。
可現在,這些泥腿子們來了。
穿著中央官員的官服,一副人樣子,可是那滿臉褶子堆積起來的苦大仇深的感覺怎麼也抹不掉,和高傲優雅的士人們格格不入。
可他們卻取代了高傲優雅的士人們,堂而皇之的入駐中央官署,開始了辦公學*******下旨,讓各級上官好好帶領這些新來的下官,把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都告訴他們,讓他們接手這些職位,快速恢複各級政府正常運轉,朝廷還是要辦事的。
這下子傻掉的就不止少數人了。
他們終於意識到,士人們掀起反抗運動的時候,皇帝不是什麼都沒做。
皇帝更加乾脆直接的撕毀了和士人們的政治契約,從地方直接【引進】了這些絕對聽話的不得了的泥腿子們接手中央職位。
皇帝從最開始就沒打算妥協,而是決定剛到底,並且趁這個機會,把他們一鍋端。
皇帝隻是穩住了中央朝廷裡的少數中上級官員,讓朝廷中樞沒有停止運轉,繼續維持運轉,然後把絕大多數的中下層士人官員們換了一茬兒。
大換血。
之前的那一次最後通牒,是皇帝給他們的最後機會。
回來的,既往不咎,還能升職加薪,得到表揚和鼓勵,不回來的,就永遠也不要回來了。
士人們掀起反抗運動,公開和皇帝作對,還在洛陽攪亂社會秩序,徹底激怒了皇帝。
皇帝在沉默中撕毀一切政治契約,和士人階層決裂,放手打壓士人,清洗士人。
皇帝動手了。
第一招就是分裂,第二招則是外引援兵。
士人們覺得自己是無可取代的。
但是實際上,這些年在地方上積累了豐富的行政經驗且無處升遷隻能到處打轉轉的黎庶官員們實在是太多了。
而且他們還大多數都在太學接受過一定程度的教育,識文斷字什麼的沒有問題,中央低級官吏要做的事情完全可以承擔起來。
占據士人人數最多的二三流士子們所擔任的這些小官兒,根本沒什麼技術壁壘,隻是被人為的設置了血統障礙,被壟斷了。
要說行政水平和經驗,這些在地方上兜兜轉轉十多年的基層官吏哪個不比他們強?
隻是身份卑微不得晉升罷了。
在縣、鄉、村三級政府裡兜兜轉轉,兜兜轉轉,轉來轉去都無法更上一層,進入郡級,州級,乃至中央層級。
這是黎庶官員們內心中永遠的痛,很多人都在這種無助的期望中鬱鬱而終。
但他們終究盼來了希望。
魏帝國官、吏總數在延德五年郭鵬戰爭獲勝之後,就有了一波增加。
原因是郭鵬給黎庶打通了縣級主官和郡級輔官的上升渠道,於是延德六年一年,就有大量黎庶官吏被提拔職位,擔任縣級主官和郡級輔官。
邊疆地區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去做的職位也紛紛被填滿。
郭鵬一口氣提拔了三百多名黎庶縣長奔赴各地邊疆,荊南、揚州南部、益州西部和平州、漠州以及涼州西部。
他們還隨身帶著一整個行政團隊,充實了邊疆的行政力量,加強了魏帝國對邊疆的掌控。
內地也因此空出了大量職位,也有新一批的黎庶官吏被提拔,得以上任。
魏帝國總體官吏數量增加的時候,自然也會產生大量有基層工作經驗的小官小吏。
這些人以往苦於沒有上升渠道,但是這一波,他們不苦了。
士人的行為給了郭某人絕佳的撕毀政治契約的借口。
郭某人從來不認為自己會犯錯,因為皇帝不會犯錯,那麼犯錯的隻有士人們。
因此在最後通牒之中還沒有回來的士人們,他們也不用回來了。
他們的職位被取代了,他們的存在也被取代了。
皇帝進一步打通了黎庶官員的上升渠道,直接把他們引入了中央。
張昭和吏部的一些官員在吏部沒日沒夜的趕著簽署這些任命文書的時候,不誇張的說,手都在抖。
他們的意識裡就不存在這樣的事情,雖然他們和皇帝的關係親近,素來被認為是皇權的延伸和爪牙,專為皇帝服務的鷹犬。
儘管如此,他們也沒從不覺得有什麼不好,因為權勢和利益,他們都得到了,其他人隻是在嫉妒他們而已。
可這一波,他們是真的不懂了,不知道皇帝怎麼會這樣做,怎麼有膽量有魄力這樣做。
兩千多人啊,兩千多官吏的職位被整體取代了,所有參與反抗到最後的人全都被皇帝追責,沒有一個被放過。
皇帝的手筆實在是太大了,大到了他們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黎庶,那些泥腿子們,居然直接取代了士人們的職位。
他們填充進來了,官員們最大的依仗已經給失去了威脅效力。
完了。
吏部的官員們本能的感到恐懼,不敢下筆簽署命令,張昭的額頭全是汗,手在抖。
但是皇太子親自坐鎮吏部,身邊還有很多黑甲禁軍,就瞪著眼睛在看呢。
有兩個人稍微質疑了一下,郭瑾臉一冷,一揮手,那兩人直接就被拖出去了,成為了反對者中的一分子,等待他們是政治生涯的告終。
敢反對嗎?
於是反對派士人們的官職被全部革除。
不隻是他們,那些鬨事鬨到最後還沒有回去上課的太學生也被精準打擊。
終生廢掉學籍,廢為庶人,不準入學,不準參加科舉考試,從此以後隻能做農民。
他們的名字都上了黑名單,郭某人打算之後直接把他們集中起來送到漠州去,漠州現在缺錢缺人缺,非常需要他們去建設,去支援。
這批人有一少部分是官員,還有一大部分是太學內的士子,大概得有五千多人。
這五千多人,一個都跑不掉。
因為郭某人知道他們會乾什麼。
所以,魏帝國建國以來最大規模的一次政治風暴,已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