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亮感覺自己似乎是摸到了什麼竅門一樣。
在處理政務的方麵,他像是推開了一扇門,發現了處理問題的要義,很多事情都能瞬間找到最優解。
然後安排下去,交給合適的人去做,很快就能處理完畢。
因為處理事務處理得又快又好,諸葛亮得到了敦煌郡守的誇獎。
並且敦煌郡守給他分配了更多的人口額度,讓他更快地恢複建設號敦煌縣,至少要為敦煌郡拉起一個門麵。
眼下的敦煌縣甚至不能和中原地區的一個屯田農莊去比。
又小又破,城牆低矮破敗,人口稀少,想辦事情卻沒有資源也沒有人力,諸葛亮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但是他覺得很快樂,從處理這些事情的過程中,他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樂。
同時,也前所未有的深入了基層,接觸到了他過去從未接觸到的黎庶百姓,真正明白了何為黎庶百姓家,也明白了什麼是他們所需要的。
在此之前,他不曾有過如此深刻地理解。
出身徐州琅琊郡的士族之家,諸葛亮幼年生活優渥。
雖然很快遭遇兵災並且不得不逃難,但是當時他的年齡比較小,屬於被保護的對象,沒有留下什麼深刻的苦難記憶。
在家鄉被諸葛家族保護著,在荊州被叔父諸葛玄保護著。
等諸葛玄去世,諸葛亮已經在諸葛玄的安排下在荊州立足,娶了黃家女兒,衣食無憂,未來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他不曾受苦。
縱然他是天縱奇才,但是他的一切知識和見識來源於上層社會。
他立足於過去現在和未來,直麵國家級彆的戰略,為整個國家考慮,卻不曾考慮過最底下的黎庶百姓。
他一度忽視黎庶百姓們的意義,認為隻要按照自己所說的去做,就能讓國家變得富強起來。
可是當他在內閣裡接觸到那些繁雜的政務之後,到地方上去出差之後,諸葛亮越來越深刻的理解到過去的他高高在上,卻不曾真正注意過他為什麼能高高在上。
在內閣裡,在內閣外,諸葛亮逐漸意識到這個國家不僅僅隻有官僚,有士人,他意識到這個國家離不開那些埋頭種地生產糧食的老百姓。
皇帝三番兩次下詔要官員們以人為本,設身處地的為底層黎庶考慮,考慮他們的需求。
可是諸葛亮都不知道該怎麼考慮。
再往後,諸葛亮開始領悟。
沒有他們提供糧食,沒有他們生產出必須的那些物資,軍隊不能打仗,官員不能統治,國家無法存在。
沒有百姓麵朝黃土背朝天,他們甚至都沒東西能吃,
他開始疑惑自己一直以來都在為了誰在做些什麼。
延德三年和四年的兩次政治鬥爭中,那些往日裡溫文儒雅的官員同僚們所露出來的醜惡的嘴臉著實把諸葛亮嚇了一跳。
他越來越覺得自己有必要從頭思考一下,自己到底為什麼來做官。
為了權力?
為了名望?
為了生存?
還是為了吵架?
我在內閣裡到底在做些什麼?
諸葛亮苦思冥想,想到了郭魏政權的創始者們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
他覺得自己有必要重走一下這樣的道路,這樣,或許就能明白自己到底要做什麼了。
抵達敦煌之後,諸葛亮意識到自己做出的決定是正確的。
他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在做什麼,以及之後自己到底應該做些什麼了。
他接觸到了最底層的黎庶,接觸到了那些不認識字隻知道吃飯和生存的黎庶。
諸葛亮沒有什麼顧忌,直接與他們交談。
從而知道了他們的需求,知道了他們存在的意義和作用,知道了這個國家到底是怎麼從上到下運行起來的。
從一條政令的頒布,到政令的具體實施,這期間到底發生了一些什麼。
過去他不知道,可是現在,他知道了。
某個難得的休沐日,諸葛亮約了司馬懿到郊外的築路工地上,興奮地對司馬懿說起了自己的發現。
“我現在終於明白,一條政令從開始構思到具體實施到底要經曆一些什麼了,仲達,我一直都想知道的事情,我終於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麼?”
司馬懿好奇的看著諸葛亮。
“我知道對魏國而言,最重要的到底是什麼了。”
“當然是皇帝陛下。”
司馬懿覺得諸葛亮有點搞笑:“對魏國來說,最重要的當然是皇帝陛下,沒有當今陛下,就能有如今的魏國嗎?孔明,你在想些什麼?”
諸葛亮連連搖頭。
“仲達,你信不信,如果同樣的問題由陛下向你詢問,你給出這樣的回答,陛下一定會搖頭。”
“啊?”
司馬懿一臉意外:“我還真不信,國不可一日無君,這難道不能說明陛下才是最重要的嗎?我等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陛下。”
“不是的,仲達,陛下一定不會這樣認為,陛下一定會告訴你,最重要的,是黎庶百姓。”
諸葛亮把手指向了正在築路工地上辛勤勞作的被征發來工作的民夫們。
“他們?”
司馬懿皺了皺眉頭,遲疑了一下,開口道:“孔明,我承認他們很重要,但是他們不會比皇帝陛下更重要的,沒有當今陛下,魏國政局當下就要混亂起來。
穩定,才是最重要的,穩定,才有我們的好日子過,穩定,黎庶百姓才能安心生產,才有飯吃,而這一切,都是因為當今陛下雄才偉略,難道不是這樣嗎?”
沒有皇帝陛下,這幫泥腿子能有飯吃?
司馬懿對此不以為然。
“可是陛下所做的一切,難道不都是靠著這些黎庶百姓才能辦成的嗎?”
諸葛亮指了指那條正在修築的路:“陛下一人,可以築路嗎?算上我等官員,可以築路嗎?沒有路,我等的行走會如此快捷便利?
軍隊行軍又會如何艱難?糧食轉運又會如何艱難?我們能吃飯,能穿衣,難道是因為我們自己種植了糧食,織造了衣物嗎?”
司馬懿眨了眨眼睛,一時半會兒居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但是他還是覺得這樣是不對的。
於是他伸手探了探諸葛亮的額頭。
“不熱啊,怎麼說出這種話。”
“我沒生病。”
諸葛亮連連搖頭:“仲達,我來這裡,是為了明白今後我回到洛陽以後到底該做些什麼,該怎麼做,為了誰而做。”
“你現在得到答案了?”
司馬懿看著諸葛亮,伸手指向了築路的民夫們:“這就是你的答案?”
“對,他們就是我的答案。”
諸葛亮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他們生活的安穩,國家就會安穩,他們生活的富足,國家就會富足,如果他們不能過上穩定的生活,國家就永遠也不會穩定,我們在洛陽所做的一切,都該是為了他們!”
司馬懿覺得諸葛亮的想法有點問題。
他覺得諸葛亮是不是受到了什麼刺激,所以腦袋裡忽然多出了這種略微荒謬的想法。
他不否認諸葛亮說的有一些內容是對的。
因為黎庶百姓可以生產,沒有黎庶百姓生產物質,國家就沒有東西可以用,他也就沒有東西可以用。
他清楚這一點,所以治理廣至縣的時候也相當精準的切入了黎庶百姓的真實需求,當地百姓也比較擁護他。
但是黎庶百姓的重要性怎麼能排在皇帝前麵呢?
如此淺顯易懂的問題,諸葛亮也能弄錯?
還說拿這個問題去詢問皇帝?
按照當今陛下的行事作風,不一刀砍了你都算仁慈的。
魏國不是侯國,不是王國,而是帝國啊我的小老弟。
帝國帝國,有帝才有國!
你怎麼能把黎庶百姓看的比皇帝還要重要呢?
雖然不認同,但是司馬懿沒有說出來。
他覺得他把諸葛亮當做朋友,不該在這種事情上和諸葛亮鬨矛盾,而且眼下這也不是最重要的。
他離開洛陽的原因比較複雜。
但是最重要的還是想著在眼下這個混亂的局麵當中急流勇退,暫且離開風暴中心的洛陽,暫且離開這個政治力量打散重組的洛陽。
他和諸葛亮不一樣,他隻是一隻小蝦米,沒有能力從中獲取什麼利益,稍有不慎,就要被卷入漩渦之中碾死。
他是眼下司馬家族的唯一希望,他可不能拿自己的性命還有政治前途去賭博。
他家八個兄弟,除了大哥以外,還有六個弟弟的政治前途要靠自己爭取呢。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諸葛亮一起離開洛陽,躲避政治漩渦,順便積累從政經驗,加深和諸葛亮的友誼的同時,也能獲取自己想要的東西。
司馬懿辦事,可從來都不會全憑感情驅動。
諸葛亮的關係網絡實在是太好了,運氣也太好了,好到了讓司馬懿甚至有些嫉妒的地步。
隻是和他一樣呆在內閣裡,哥哥忽然就變成了民政部右侍郎,而且忽然就和新任禮部尚書張昭成為了同州人士。
諸葛瑾既然被提拔了,諸葛亮沒有不受到青睞的理由。
雖然有點嫉妒,但是司馬懿意識到,自己隻要能和諸葛亮維持關係,那麼他就能通過諸葛亮到諸葛瑾的這條線連通張昭的關係網絡。
多麼完美的關係網絡?
他苦求而不得的關係玩過,諸葛亮隻是躺著就得到了,然後居然還要為了某種難以想象的理由而離開洛陽。
為了什麼更加重要之類的無聊的問題而離開洛陽。
這是關係者的餘裕啊。
自己若是不能成為這個關係者,離開洛陽的選擇實際上也就毫無意義了。
身在涼州敦煌郡,心卻在洛陽,司馬懿已經開始為自己謀劃未來了。
涼州的這一任縣長隻是他的跳板而已,而他唯一不曾料到的事情就是諸葛亮居然有了如此的感悟。
諸葛亮是一個如此感情用事的人嗎?
亦或是……
他很天真。
他沒有經受過現實的暴打。
司馬懿覺得這樣不好,這樣搞,以後肯定是要出問題的。
某種意義上來說,司馬懿說的也沒有錯,他的直覺還是挺準的。
但是他的直覺不是完全的準,而是稍微有那麼一丟丟偏移。
因為出問題的不是諸葛亮,而是問題主動找上了諸葛亮。
諸葛亮並非不曾接受過現實的暴打,他在荊州受到群體冷暴力的時候,司馬懿還在家裡種田。
諸葛亮體會過人性之惡,隻是不曾體會到肚子之餓罷了。
諸葛亮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不會允許自己出問題,要是自己出了問題,最不能原諒他的就是他自己。
所以諸葛亮不會出問題,要是有問題,隻能說問題找上了諸葛亮。
一個大問題找上了諸葛亮,或者說,是不小心撞上了諸葛亮。
司馬懿知道這件事情的時候,是兩人第二次在休沐日小聚,諸葛亮來到了司馬懿的縣衙裡喝酒的時候。
“鹽水拌飯?”
司馬懿愣了一下:“有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