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千張給王升打電話的時候就在離著這家醫院不遠的一處路口,等他找到這間病房時,時間剛過十一點半。
這位曾在茅山交流會上意氣風發的龍虎山高徒,在這深夜裡竟渾身酒氣,渾身上下透著一股失意青年的頹喪氣質,但見到王升頓時咧嘴笑了出來。
“升哥,你這是咋的了?腿斷了啊?傷的重嗎?疼不疼?”
王升淡定的應了句:“最近在練習一招天外飛仙,沒想到摔壞了腿……這不重要,你怎麼了?被誰盯上了?”
這位龍虎山的高徒長長的歎了口氣,“可能是……聖火者那波人吧。”
聽這話,王升也不由愣了下,“你還真被人盯上了?”
“我也不確定,感覺有人一直在盯著我,”施千張皺眉看著王升的石膏腿,“要不,我還是去搞點事被警察叔叔抓起來吧,升哥你這沒戰鬥力了啊……”
大牛默默的掏出一副手銬。
施千張瞬間縮起脖子,賠笑道:“玩笑,開玩笑的,可能是我精神過敏了……其實,我心裡有個事,也沒人能聽我發牢騷,聽說升哥你住院了,跑過來找你來了。”
王升嘴角抽了下,現在龍虎山弟子不應該滿城搜捕聖火者嗎?這家夥怎麼……
於是,王道長盯著施千張的脖子看了一陣。
“怎麼了升哥?”
王升正色道:“我看你是不是彆人假扮的。”
施千張頓時翻了個白眼,然後緩緩吐了一口氣,“我其實,是真有個心事,拿不準主意。升哥你知道的,我對你一向很敬仰,像是當年韋爵爺對陳總舵主,段譽對喬峰,郭大俠對江南七俠……”
牟月在旁弱弱的加了句:“這幾個人都死挺慘的呢。”
王升頓時額頭掛滿黑線,罵道:“有事說,沒事去幫你師門抓叛徒去!”
“唉……就這事讓我心煩,”施千張歎了口氣,默默的坐在床邊,有些愣愣的出神。
然後,這家夥就掉了兩滴眼淚,把王升都看的頗為驚奇。
牟月柔聲道:“怎麼了這是?網戀被騙了?”
大牛在旁忍不住嘟囔一句:“咋還哭上了?”
“我哭乾嘛,哪有哭,”施千張擦了擦眼淚,嬉笑道:“王道長又不是他師姐那位仙子姐姐……升哥,我對你家那位仙子姐姐隻有敬仰,沒有摻雜任何複雜情感,升哥你相信我。”
但他說完還是歎了口氣,神態止不住的落寞。
王升道了句:“若這一幕被柳雲誌道兄所見,怕是要嘲諷你施黛玉了。”
施千張瞬間打起精神,然後滿是無語的看著王升。
“升哥你就不能好好安慰安慰我,我現在心底的煎熬……唉,為什麼這個世界就沒人能理解我!”
牟月幽幽的道了句:“隻有先去理解了彆人,彆人才能理解你呢,施道長。”
“姐姐,您哪位?能不能不拆台啊?”
施千張扭頭看著牟月;牟月微笑著輕輕點頭,自顧自走去一旁。
明明之前他們在調查組駐地有過幾麵之緣,但看施千張這表情,已經是完全忘記了。
“到底怎麼回事?”王升心底略微思索,有些狐疑的問了句,“當初郭千行意圖偷盜《天師秘籙》第三卷而打傷了一個弟子,那個被打傷的弟子難道就是你?”
施千張頓時掩麵而泣,“升哥你咋這都能猜得到!我這張臉沒法要了算是!”
牟月在旁恍然大悟狀,故意又說了一遍:“‘聖火者’想要盜書時打傷了一個弟子……龍虎山三代弟子中,能修行《天師秘籙》全冊的也不多,施道長你也是其中一個!原來如此!”
“我……唉!”
施千張幽幽的歎了口氣,注視著王升,剛想開口,又忍不住歎了幾口氣。
如此重複幾次之後,這家夥總算對王升說出了自己心底最為煎熬糾結之事。
“升哥,我拿你當我哥,這事我這幾天誰都沒說過,我就對你說。反正你現在腳傷了也沒法下地,也乾不了其他事……”
王升:……
施千張這不講則矣,一開始講,王升都有些不知道從哪開始吐槽……
“千行是我最好的兄弟,我跟他差不多時間入門,他先拜的師,我還在跟著我舅老爺打雜的時候,他就對我各種關照,甚至我一度懷疑他對我有那種意思,睡覺都不敢背對著他。”
牟月頓時一首扶額。
“後來我拜師,我們一起溜下山上網,一起開黑打遊戲,一起去澡堂子裡洗霸王澡,一起調戲師姐和師妹……我們兩個為龍虎山貢獻了多少歡聲笑語!”
大牛也是有些哭笑不得。
施千張深深的歎了幾聲,繼續道:“我大概也知道他為什麼會變,天地一夜之間變得能修行了,我被選成了核心親傳弟子,他卻隻能停留在外門,他心底肯定彆扭。
我不想失去這個最好的兄弟,我想儘了一切辦法跟他一起繼續混日子,甚至還偷偷傳給了他幾道隻有核心弟子才能學的秘籙秘法。
可沒想到,師兄反而跟我越來越疏遠。
有次他下山幾日,回來之後就把自己關在屋裡麵半個月不出門,我去問他怎麼了,結果,結果……”
說到這,施千張一陣長嚎:“他偷襲打暈了我,把我!把我!升哥啊!”
王升頓時心裡一咯噔,看向了這家夥的臀部關鍵部位;一旁的牟月則是搖頭一歎,滿是憐惜的注視著這個外表光鮮亮麗的龍虎山弟子。
而大牛雙眼放光,迫不及待的問了句:“然後呢?詳細說說啊!怎麼把你弄了的!”
施千張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話語隱藏的歧義,繼續幽幽的說著後續:
“他把我帶去後山,藏在一處山洞中……他用剔骨符和續筋符折磨了我五天五夜,要我背出《天師秘籙》第三卷。
我雖然平時嘴賤了點,但我骨頭不賤啊!師父傳我道法,師門給我修行,道承的規矩在這,我就是被千行折磨死,也不會吐露半點……
最後,他放棄了,他跪在我麵前,跟我磕了幾個頭,然後頭也不回的就走了,我差點餓死在山上。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非要第三卷,他不說,我隻知道他肯定有他的理由。但在這件事上,我也要堅守自己是龍虎山弟子的立場。”
“你做的沒錯,不必自責,”王升寬聲安慰著。
施千張撇撇嘴,“這事我倒是無愧於心……”
“那你到底在糾結什麼?”王升手一攤,“這事你沒錯,能挺過五天五夜的折磨不吐露道承之秘,龍虎山自該好好待你。”
“是,升哥你說的沒錯,這件事之後,我在門中的待遇更好了些,被定為叛徒的千行卻銷聲匿跡。”
施千張抹了把臉,仰頭看著病房天花板上那淺淺的紋路,繼續說著:“從茅山交流會回去之後沒過多久,我突然接到了千行的一個電話。
當時我震驚了,我勸他回來認錯,我還說如果師父罰他,我就跟他一起受罰。
他說不,他要做一件大事,他還說,他壽元無多,想讓我幫他,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是對是錯,但他覺得必須去做。”
牟月在旁忙問:“他讓你怎麼幫他?”
“如果師門和道門的人要追蹤他的下落,他讓我不要出手,我……這個,升哥你知道我這個人講義氣,我就答應他了……”
王升麵容漸漸嚴肅了起來,注視著眼前這個男人。
“你的意思是說,你能找到聖火者?”
“我去年搞了一種符,隻要能施法者能記住要尋找之人的氣息,就能找到這家夥,我跟他熟的快穿一條褲子了……這符現在就在我兜裡,我不知道用還是不用。”
施千張滿臉苦澀,這時候想嬉皮笑臉也沒精神了。
“升哥,你說……我該怎麼辦?我聽你的。
我如果幫師父他們找到千行,千行肯定會被他們打死,肯定會被他們殺了。
可我就這麼看著不去管,今晚說不定千行會搞出什麼事,我不知道他這次會害死多少人,我不知道他搞的這麼大……
升哥,你給兄弟我指條路,不管怎麼樣,我都謝謝你!”
施千張站起身,像模像樣的對王升做了個道揖,低頭時,麵容總歸是布滿了灰暗。
王升看了眼掛鐘,已經十一點四十五分。
一旁的牟月已經從愣神中恢複了過來,抱著手機風一樣衝向病房外。
施千張扭頭問了句,“她誰啊?跑什麼啊?”
“特殊調查組,”王升緩緩吐出五個字。
施千張一愣,隨後立刻彈跳起來,一個健步跨過病床,直接就要撲向窗口。
旁邊突然撞過來一頭‘黑熊’,把施千張直接頂在牆上,然後用力摁住。
“升哥你這怎麼有官家的人!哎喲喂,我這不是撞槍口上了!”
施千張大聲喊著,身周真元鼓動,將大牛直接掙開,一腳把大牛這大塊頭踹飛了出去。
他剛要走,王升平靜的嗓音從後麵追了過來,讓施千張腳下如同釘了釘子一般。
“已經沒有太多時間了,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王升淡然道,“你此時感覺自己夾在師門和你師兄之間,覺得兩難顧全。
男兒立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成則謂之勇,敗之則愚至極;
你再猶豫,再遲一些,怕是一切都難以挽回了。”
“升哥……我……”
施千張低頭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那一直有些混亂的目光終於漸漸變得堅定。
他在上衣口袋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黃紙符,咬破手指,滴了三滴鮮血在其上,黃紙符光芒湧動,蓬的一聲化作了一隻靈鳥,被施千張抓在手中。
“我聽你的升哥!我要去找千行!我要在他把事情搞大之前阻止他!”
王升心底一歎,剛要開口說話,忽然抬頭看向門外,目光滿是警惕。
正此時,門外的牟月發出一聲尖叫,身形踉蹌著倒退回了房中。
她臉頰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手中的手機卻隻剩下了半截。
手機斷口處十分平滑,非一般利器所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