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亮,王升就開始忙活了起來。
武當山上的生活倒也算便利,但自家這個小破道觀,洗澡其實是個老大難的問題,平時都是在主屋和側屋之間的牆角,拉個布簾,弄一桶清水撩著洗。
拜師,對王升來說算是絕對的人生大事,他今天洗澡都格外認真。
就算條件艱苦,男生重點搓洗的部位也是一個不拉。
洗完澡出來時,恰逢一抹山風過院,王升感覺渾身上下每個毛孔都在舒張,仿佛身體在渴求著什麼,對外不斷汲取著什麼……
然而,空空蕩蕩,天地元氣的複蘇,最起碼還有小半年。
半年……
師父這種已經修行數十年的是比不上了,師姐這種心境毫無塵雜、從小修道到十八歲的,也是有些難超越了。
但自己咬牙努努力,興許還是能在修道大路上看到師姐的背影。
今天正式入門,師父或許就會給自己傳道,不過這些都強求不得,自己能拜入‘不言道長’門下已經遠遠超出預期,此時也不敢有太多妄求。
自己表現好點,天地元氣複蘇了,師父怎麼也不會虧待自己才對。
“王升,過來看看,這身你穿合適嗎?”
側屋傳來了師父的呼喊聲,王升把裝著臟衣服的水桶放下,頭發濕漉漉的跑了過去。
青言子把一身嶄新的道袍遞了過來,道袍下麵還有一身白衣白褲,類似於武館常見的練功服。
王升咧嘴笑著,把道袍小心的展開,套在身上,前後打量著。
這就是今後仙道中人最正經不過的正裝了!
“謝謝師父!”
“不用謝我,你爸前幾天非要給為師轉賬,說是你的學雜費,”青言子輕笑道,“這張紙上的訓誡,中午前都背過。”
“是,師父。”
王升把道袍整理好,接過師父給的那張白紙,本以為能見識到師父那手頗有仙骨道韻的毛筆字,然而攤開一看……
這些四號宋體字竟然工整如斯!
略微讀了一遍,是入門訓誡,倒也沒什麼太特殊的規定,都是勸弟子向善。
王升再抬頭時,師父已經背著手走出了院門,似乎心情不錯的樣子,走路都比平日輕快許多。
回到正屋時,驚訝的發現正屋已經布置妥當。
一副有些發黃的三清畫像掛在中堂,下方香案也已經燃起了清香,青煙嫋嫋徐徐,王升初看時,還道三清祖師爺顯靈一般。
王升眨眨眼,武當山常掛的應該是真武大帝才對,聯想到師父此前曾說隻是在武當山掛名,且自己所知的,青言子揚名時,似乎並未跟武當山有直接關係……
他們這一脈,或許跟武當山的道承並非同源。
正案上有一個牌位,上寫‘天地’二字,墨跡未乾。
天地之下有呂祖之位,顯然師父這一派應是認呂祖為祖師。
師姐正開心的哼著紫霄宮經常放的道樂曲調,在一旁擺弄著兩盒從山下買來的點心。
她把點心裝盤後就在旁邊盯著看,似乎在想著等中午師弟拜完師了,能不能把這些糖蜜餞就地消滅。
王升招呼一聲,“師姐,你臟衣服放桶裡麵,我上午沒事,等會兒去洗衣服了。”
“嗯!”
師姐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抿抿嘴唇,口水差點滴出來。
王升搖頭輕笑,師姐還真是沒長大。
跑回自己裡屋,興衝衝的把道袍和功夫服都換上,又發現床尾不知何時放了一雙嶄新的布鞋,試一下剛好合腳。
全套打扮下來,也算是相當有樣了。
就是這頭發還太短了些……
沒有師父那種飄逸的長發,今後在空中飛來飛去都缺了幾分瀟灑。
稀罕了半天,又怕弄臟了耽誤中午的傳度‘大典’,王升將人生第一件道袍脫下疊好,換回了自己的短褲襯衫。
等他從裡屋出來時,果然看到了水桶中多了幾樣女孩的衣服。
就是……
一條普普通通的女士內褲安安靜靜的霸占了臟衣服的製高點,讓王升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臉紅了下。
“師姐,我去洗衣服哈。”
“嗯!嗯!”
師姐扭頭做了個加油的手勢,王升不著痕跡的翻了翻桶裡的臟衣服,用其他衣服遮住了那件內衣,這才鬆了口氣。
還是心性修為不夠啊。
不隻王升覺得拜師是人生大事,收徒對青言子來說也並非小事。
王升平日裡沒見自己師父跟哪位道長有過往來,但中午時分,青言子請來了兩位白發蒼蒼的老道長,作為儀式的見證者。
等一切布置妥當,兩位見證者也在一旁含笑安坐,青言子又換上了那套一個月都穿不了一次的嶄新道袍,端坐在正堂。
牧綰萱在外屋拍拍手,拜師儀式也就正式開始了。
王升吸了口氣,挺胸抬頭,理了理身上道袍的邊角,捧著一節木尺,也不知有何含義,低頭出了裡屋。
這兩位道長見了王升也是一陣打量,最後都含笑點點頭,並未多說話。
青言子站起身,笑道:“條件有限,拜師之事隻得從簡。王升何在?先向前來。”
“弟子在。”
“跪下。”
王升手捧木尺,跪在案前蒲團之上。
青言子繼續言道:“你既入門,須得名師承。咱們一脈傳自先師呂祖,祖師爺乃呂祖親傳弟子,隻是其後雖有道承流傳,卻並未立過山門。傳至為師這,已有一千兩百歲,道承從未斷絕。”
一旁兩位老道長撫須點頭。
“你入門後,須明自身乃修道之士,道,講求法天地、敬祖先、孝父母、順師長,若修道,先做人,你可明了?”
“弟子明白。”
青言子滿意的點點頭,低頭瞅了眼自己手掌中夾著的紙條,而後又言道:
“你入門後,為‘語’輩,你師姐道號不語,你之道號便為非語。”
“謝師父賜名號。”
非語,非語道人?
雖然讀起來有些不順口,但師承這邊剛好輪到了語字輩,那也沒辦法,總比‘語文’‘謎語’這種要強很多。
王升此前還擔心師父想讓他學會豁達,給他搞個‘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道號出來。
還好,這波師父發揮比較平穩。
拜師儀式按照流程有條不紊的進行,等青言子拿過戒尺,讓王升背之前給他的那張白紙所寫的戒律,王升每背一條,青言子就會用木尺在王升肩上輕輕敲一下,算是受了戒。
“一者不煞,當念眾生;
二者不淫,莫犯婦女;
三者不盜,不取非財;
四者不欺善怯惡……”
戒律總十條,王升逐一背來,這傳度儀式中,他的任務就完成了大半。
而後,不言子到了案前,珍而重之的打開了一個青布包裹,其內有一方鏽跡斑斑的銅盒,銅盒下壓了一本看起來五成新的古書經文。
“今日傳你本門純陽仙人所留真經一冊,與你半月時間抄錄,今後修行之根本,當遵此經文。”
“謝師父傳法。”
雖然王升並不覺得這會是修仙法門,但當師父將這本經文放到他雙手中讓他捧著時,王升莫名感覺到了一些重量。
這便是師承吧。
一旁的老道笑道:“該磕頭了,先叩大道,再拜經文,三謝師恩,每三拜,自可入門為道門弟子,今日我們為你做這個見證。”
“是,”王升應了一聲,先將經文捧到身旁,對著三清畫像三拜,又將經文放在正前,對著經文三拜,再對著師父拜了三拜。
禮畢,王升也感覺自己肩上仿佛多了些什麼。
青言子笑道:“如此,你便是我二弟子,今後當恪守戒律,求道尋真。本門不忌出世、不禁婚娶,忠仁孝三字需時刻謹記,勿要讓為師他日還要出手清理門戶。”
王升心底一凜。
師父說這話純粹是給他提個醒,但王升隻要一想到自己要是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被不言道長千裡追殺……
這當真不是說笑的。
“弟子定不會讓師父失望。”
“起來吧,”青言子向前攙扶,王升順勢站了起來,師徒二人相視而笑,一旁傳來啪啪的鼓掌聲。
這兩位老道長也算是相當給麵子了,手都拍紅了。
青言子道:“你們兩個將此地收拾妥當,為師陪兩位師叔去用齋飯。”
顯然,兩位老道過來參加這般儀式,也是可以混一頓齋飯的。
王升和師姐一同送兩位師叔祖出了山門,青言子說了句會給他們帶飯回來,就飄然而去。
“師姐!”
王升突然扭頭喊了一聲,牧綰萱眨眨眼,等著王升的後文。
“去吃點心了。”
“謔!”
牧綰萱如夢初醒,一溜煙朝著中堂跑去,王升眼前一花,竟沒能看清師姐轉身的動作。
大概,這就是大佬吧。
那銅盒已經被師父收起來了,經書還在,上麵落款清晰寫著‘不言子抄錄’這幾個字,顯然是師父早年抄寫下來的。
王升抱著這本古書就開始津津有味的讀了起來,原本他以為隻是一本普通的道經,但讀了一篇之後,就略微有些口乾舌燥、手心冒虛汗……
‘人有五缺,道有五行。氣衝神凝,戒持登峰。’
這是……
‘穀兮太玄,神兮大道,穀神不死,為天地根。神得以靈,穀得以寧,道人守一,至此長生。’
仙訣!
呂祖親授,一整套修道功法總綱與全篇口訣!
其內還有修道境界的詳細劃分!
雖然這些都隱含在各種古文語境中,但王升研究這類文字十多年,如何看不出這些古字蘊含的含義?
凝息篇、聚神篇、結胎篇、虛丹篇、金丹篇……
這?
這麼輕易就傳給自己了?就算天地玄氣不在,這也應該是道承的核心才對!
隻看最初篇的幾段口訣,其內蘊含的道理,所記錄的功法,就比自己上輩子修的那門基礎功法要高深了不知幾倍!
王升忍不住呻吟一聲,越來越感覺自己上輩子死的太窩囊了些……
“啊——”
一隻白淨的小手伸到了他麵前,兩根手指捏著一塊蜜餞。
“唔!”
王升一張口把點心吞了下去,對師姐喜滋滋的傻笑著,就開始迫不及待的繼續讀了起來。
讀不過三篇,自己前世困擾了數年的諸多疑惑竟都得了解答,頓感前路豁然開朗。
興起時,王升各種捶胸頓足拍大腿,惹的師姐在旁咯咯笑個不停。
但很快,牧綰萱像是想起了什麼。
‘城裡來的孩子,要是各方麵都挺正常,誰會舍得送到山上來吃苦?’
某師父的歎息聲仿若還在耳旁,這位師姐看小師弟的目光越發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