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慢慢的,
亮了。
市一院和以往一樣,有序的忙碌,夜晚中的悲傷、焦躁、憤怒、無助,像是一段插曲,除了幾個人刻骨銘心外,沒人記得。
老潘主任上班,鄭仁去向他彙報昨晚發生的事情。
已經複員三十多年的老潘主任早已經適應了社會的變遷,除了心底的那團火之外,和普通的老主任們沒有太多區彆。
聽到鄭仁的彙報,老潘主任沉吟了半晌。
他也沒有特彆好的辦法,隻能走一步看一步。
鄭仁選擇解決問題的方式,他覺得沒有問題。涉世頗深的老潘主任知道,有些時候,這麼解決問題是沒有辦法的辦法,但的確好用。
因為擔心,所以老潘主任也給三爺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接通,老潘主任也不遮掩。
鄭仁一個小時前剛打過電話,現在要是先扯家常的話,太虛偽了。況且老潘主任和三爺的關係看起來似乎很近勉,沒那麼多客套。
一陣爽朗的笑聲從手機裡傳出來,三爺很儒雅,說話的聲音不大,鄭仁聽不清楚他和老潘主任說的什麼。
又聊了幾句,老潘主任這才微笑掛上電話。
“沒事。”老潘主任笑道:“小報社,年輕人為了搏出位,老三打過招呼了。”
“哦。”鄭仁木然的點了點頭。
“而且有了關鍵性證據,放心吧,那麵鬨不起來。”老潘主任安慰鄭仁。
鄭仁並不關心什麼關鍵證據,在醫鬨麵前,證據有用?
雖然不會有天大的麻煩,但總是讓他高興不起來。
農夫與蛇的故事出自伊索寓言,可就像是一麵鏡子一樣,總是不時發現這樣的寓言故事就發生在身邊,有時候,自己也是故事裡的那個人。
善良,讓鄭仁選擇不會去當那條蛇。
可是,他也不願意去當農夫。
醫療圈倡議了很久的黑名單係統,就是把無理取鬨的醫鬨等人都拉入黑名單,讓他們不能在正常的醫保體係內看病。
但這隻是心中義憤填膺的醫生們一廂情願的事情,鄭仁敢保證,一旦這個係統出台,不知道多少口水會噴出來。
反正自己隻是一個小人物,管好自己也就夠了,其他的……自己也管不到。
見鄭仁情緒不是很高,老潘主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還真是狗肚子裝不了二兩香油的主,這點事兒也算事兒?”
鄭仁苦笑。
“走,看圈患者去。”老潘主任知道,此刻的任何安慰都沒有作用,還是保持正常工作規律,讓時間撫平鄭仁心裡麵的傷口來的好一些。
兩人帶著值班醫生開始查房,急診留觀室的患者病情都比較輕,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因為打架、車禍,等待對方賠償的人員。
按照病情來判斷,他們早就應該離開留觀室。
但各種裝病的情況每天都在發生,反正他們在得到賠付前,是絕對不肯自願離開醫院的。
醫生自然不願意把這份怨念轉移到自己的身上,所以也就聽之任之。
這樣也有一些好處,比如說遲發性顱內出血的規避。
每年都會有那麼兩三個患者是在急診留觀室出現的遲發性顱內出血。
急診留觀室患者很多,的確也都是一些小病。
很快,老潘主任和鄭仁便查看了留觀的二三十個病人。
正要去急診病房的時候,急診室的走廊裡幾個人狂奔過來。
“大夫,大夫!”為首的一個年輕人焦急的喊道。
他身上背著一個人,那人雙臂僵直,手像是爪子一樣向前探,仿佛要抓什麼東西。
鄭仁心裡一緊,患者的狀況看起來很嚴重。
“這麵!”鄭仁連忙把背著患者的家屬指引到急診搶救室。
費了半天力氣,家屬才把全身僵硬的患者從背上挪到搶救床上。
患者姿勢古怪,項背高度強直,使身體仰曲如弓狀,這在臨床上叫角弓反張。
全身肌肉僵硬,雙手在眼前輕輕的揮舞,好像要抓住什麼東西。嘴裡發出喝喝的聲音,麵目猙獰、冷漠。
“啊……”接診的護士是一個新來的小護士,不到二十歲,被眼前患者的情況嚇了一大跳。
在她的腦海裡,此刻的畫麵和什麼生化危機,什麼僵屍世界大戰、行屍走肉一類的片子很像。
這就是僵屍啊……
被她咬了,是不是自己也要變成僵屍?
難道,
世界末日了麼?
小護士被嚇懵了,手裡拿著的水銀血壓計掉到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血壓計被摔裂,水銀飛濺的四處都是。
家屬也都懵逼了,難道真是什麼絕症?
反正鄉鎮衛生所的醫生是沒看懂。
之前,他們也想過,這或許是什麼不治之症。但畢竟還存了一絲希望,盼望著市一院能診斷、救治。
可是,
剛到市一院,就把小護士給嚇壞了。
為首的那個年輕人怔了一下,眼中滿是傷悲。
另外一個跟進來的五十多歲的女人看到這般場景,坐到地上就開始大哭。
聽到水銀血壓計落地的聲音,患者全身肌肉崩的更緊。
當哭聲響起,她嘴裡發出的喝喝聲也密集起來,唇邊有口水流出。
鄭仁連忙走到小護士和患者中間,嚴肅的說到:“你,收拾一下,找你師父來給患者量血壓。注意,水銀要都找到。”
然後鄭仁又嚴肅的看著患者家屬,說到:“不相關的人趕緊離開,患者不能受到聲音刺激!”
背患者進來的年輕男人眼睛裡噙滿了淚水,有些害怕,遲疑了幾秒鐘,帶著哭腔,小聲問道:“大夫,能救活嗎?”
“不一定。”鄭仁嚴肅說到,“但現在還有機會,你留下,其他人出去。現在!”
現在!
立刻!
馬上!
這裡不是靈堂,還不到號喪的時候!
鄭仁都沒注意到,自己的作風越來越強硬,和老潘主任越來越像。
老潘主任皺眉道:“這是破傷風感染,患者死亡率很高,能達到百分之五十。家屬留下一個,其他都退出去。”
一半,生。
一半,死。
年輕的患者家屬聽的一頭露水,不覺明曆。
但這並不影響他的判斷,至少市一院的醫生說,還有救活的希望。
他很快把其他人都攆出去,搶救室裡終於安靜下來。
“鄭仁,你治過嗎?”老潘主任見鄭仁一臉從容,心裡好奇。
破傷風杆菌感染的情況,即便是老潘主任也有幾十年沒見過了,鄭仁這個小家夥怎麼會如此從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