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4.你好,佩格(下)(1 / 1)

穹頂之上 人間武庫 2491 字 1個月前

溫繼飛稍早時候曾經對姚悅說過,萬一遠征軍傳回不好的消息,世界因此變得恐慌,絕望和混亂,你要和家人好好待在溪流鋒銳基地裡,然後,等。

那是一句沒有直接言明的話,它給姚悅一種錯覺或說故意的誤導,是無論如何都不要放棄希望,等他們歸來。

然而,溫繼飛實際上的指向,其實與自己並無關係。

他隻是希望姚悅能夠帶著那樣一份信念,在變樣後的那個世界裡,一直堅強地活下去,直到未來某天,人類最後的一賭,勝負揭曉。

這等於說:其實早在楊清白和賀堂堂提出疑問之前,溫繼飛就已經通過聯盟軍方的武力調配與選擇,捕捉和洞悉到蔚藍頂層手中最為隱秘的雙重方案,並開始推理他們藏在抽屜裡的終極籌碼了。

這張底牌,因為不能被當作真正意義上的希望,所以一直被刻意隱瞞著,以免動搖太多撲擊絕望的意誌。

就連徐曉紅都沒有直接對他們說明,或許他曾經暗示過,而溫繼飛在一年之後,終於聽懂了。

這樣回想,薑龍池上將被允許歸來,參與遠征,多半是徐曉紅做主做出的選擇(從邏輯上說,薑上將這樣的超級高手,對那個最終方案其實很重要),至於朵桑嘉措大師最後時刻的登船,大概是他隱藏不說的私心和情分。

把所有環節都想明白後,一開始會有點兒生氣,心情複雜,但是也說不上具體有多惱火河憤怒……漸漸地,甚至反過來,開始變得有些喜悅,隻因為人類文明在山窮水儘之下,還有底牌。

把蔚藍放在統籌全人類未來的立場,雙重方案本身,其實無可厚非,另外,對於這次遠征,他們事實上也已經下了重注。

人類把韓青禹賭出去了。

作為這個世界,種群和文明,又一次投向命運之輪的那顆籌碼,韓青禹本身並不介意。

這些年是天分也好,努力也好,或是陰差陽錯都好,終歸,他已經走到這一步了。

站在他現在之於文明的位置,很多事歸根到底,都已經不是誰設計他去做,請求他去做,希望他去做,而是他自己,應當和不能不去做。

因為他還有那麼多在乎,所以,他就不能選擇後退,他得一直往前走,一直戰下去,直到死,或贏。

“請坐下,請所有人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坐好,飛船起飛過程衝擊力巨大,請部分菜雞注意係好安全帶,抓住扶手,不要哭叫。”

賀堂堂代播的艦內通訊,嘲諷指向十分明確。

墨西哥當地時間1996年10月28日,夜8時42分。

末日長城號沉重的死鐵艙門開始緩緩關閉。

整片荒原一般的出征場地,66艘大小源能飛船的全部艙門,都在閉合過程中……

拒絕者傳遞的畫麵無聲,甚至在昏暗的斑駁光影裡,看得並不清楚。

但是,這一幕持續的二十秒鐘,依然讓整個人類世界,都變得緊張同時悲壯起來,複雜的情緒交織中,一種無聲的震撼與熱血,在悶擊心臟。

然後,是源能飛船啟動的低聲嗡鳴,一直不絕。

終於,夜9時整,秒針最終定格的一瞬間,“轟!”巨大的衝擊力,激起來漫天的泥土灰塵。

按照蔚藍參謀部現場發出的指令,末日長城號飛船在出發階段,領先葉爾格納上將所在的機械搖籃號母艦,第一個起飛升空。

在楊清白的操控下,垂直拉升,一秒拔起約500米,而後於空中懸停。

“轟轟轟轟……”

磅礴的轟鳴聲中,機械搖籃號母艦,倒戈號,天頂之刃號,以及編號B17,F64,A09……全場66艘即將遠征的人類源能飛船,全部完成垂直升空,而後懸停。

至此,出發場地外圍的畫麵,終於出現在俯瞰鏡頭之下。

人,環繞整片出征場地,每一角度都是延綿數公裡,密密麻麻送行的人群。大概整座墨西哥城的人,今夜都出來了,還有那些專程中世界各地趕來送行的人們,包括部分遠征戰士的家人、親友,也許還有周邊一些城市的居民。

刀老大帶著幾十號人,也站在人群裡揮手,雖然他很清楚,現在不管是不義之城的那艘飛船,還是末日長城號裡的人,都不可能看見他。

人群剛才一直保持著無聲,直到這一刻,所有的手臂才都揚起來揮舞,所有的呐喊與叮嚀,才都開始在飛揚的熱淚中,聲嘶力竭。

高空轉播畫麵依然無聲。拒絕者至此,依然沒有在出征畫麵之外添加任何旁白,更沒有聯係遠征艦隊,讓他們做任何煽情的告彆。

電視機前的孩子們站立著,開始對畫麵中的艦隊揮手。

滴答,

滴答,

為期60秒的懸停與告彆,最後一秒,秒針彈動,幾乎完全靜止的遠征艦隊中,依然是身形龐大的末日長城號母艦,先動了。它在空中做了一個快速地左右晃動,而後便直接“頌”地一聲,斜上而去,激射向遠天夜空。

“頌頌頌頌……”

火星遠征艦隊,全部66艘人類源能飛船,依次分批左右晃動,完成對母星與人類世界的告彆。

而後,向遠天激射而去。

因為拒絕者的鏡頭本就設置在高空,所以某一時間,遠去的艦隊,那些人類的源能飛船……出現在畫麵裡,反而變得更近、更大,更清楚了很多。

“嗖嗖嗖嗖……”一艘艘飛船從鏡頭的上方飛過,從兩側飛過,從60億人類的目光中激射掠過,在夜空中劃出一道道實質的痕跡。

而後,加速。

很快,整支遠征艦隊,所有飛船,就都消失在了夜的天幕之中。

墨西哥城城郊的夜空很快恢複了平靜,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

現場地麵上的人群漸漸安靜下來了。

電視機前的所有人,安靜下來。

拒絕者的轉播畫麵並沒有就此結束,它繼續將那片已然空無一物的夜空,以及夜空下荒涼的出征場地,展示在全人類眼前。

據說,這個畫麵會一直在拒絕者頻道保持下去,從今夜到明天,再到下一個黑夜和下一個白晝……

一直到,遠方有關於那支艦隊與火星戰場的影像資料傳回來。

“嗒,嗒嗒……”終於,轉播畫麵裡第一次有聲音出現,如同老式打印機的敲擊聲,平靜而清晰地傳來。

隨之,不同的國家,以不同的文字,在畫麵上呈現出同樣的一段話:

【人類曆史第一次域外戰爭,目標戰場:火星。

遠征,他們出發了,帶著全人類的絕望與希望。

接下來,讓我們開始等待。】

…………

相比艦隊出發儀式留給這個世界和全人類的震撼、悲壯與擔憂、期待,踏上域外征程的戰士們本身,其實並沒有太過沉重和複雜的情緒。

畢竟這些人基本全都是生死之間走過幾遭的老兵油子了,而且早在來到這裡之前,他們就已經各自度過了即將麵對這一切的心理情緒階段。

用他們自己的話說,“這特麼的,可是去銀河,去火星打仗啊,全人類的曆史第一次,叫咱們這些本來已經退役的老家夥們占了,哈哈。”

如果不考慮命運,這確實是一段令人新奇、激動而足以自豪的征程。

艦隊出發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當藍星上的人類,還依然沉浸在悲壯與擔憂的情緒之中,遠征艦隊的老兵油子們,已經漸漸都看厭了穹頂之外的天空,宇宙和星河。

“他們開始喝酒、打牌了。”

艦隊內部指揮通訊,發生在機械搖籃號上的軍官報告,同樣也傳遞到了溫繼飛的耳朵裡。

“這個,我倒覺得關係不是很大,溫少尉覺得呢?”葉爾格納老上將低沉而平穩的嗓音響起。

“是的,我也覺得就讓他們玩好了。”溫繼飛笑著說:“這段航程一個多月呢,咱不能把人憋瘋了啊。”

根據科研部門的測算,從藍星到火星的距離,就算是人類改造後的這些源能飛船,全速也要走上一個月出頭。

“是啊,一個多月呢。這一個多月時間,也不知道那裡會發生什麼,有多少變化。”葉爾格納上將的聲音開始變得憂慮起來。

“是的。”溫繼飛點頭,一樣眉頭緊鎖。

現在的情況,佩格芒特已經失聯了,而且已知,他後續什麼都做不了……所以,要是這一個多月時間裡,火星上的大尖再次完成牽引,甚至是更高級彆的牽引。

要是艦隊抵達的時候,迎麵就是一具普嗒爾……

想到這裡,溫繼飛不由自主就想到了青子。要是火星真的有普嗒爾,他現在……100%頂不住,可是,仍隻能是他去頂。

“青子呢?”從會議室走出來,溫繼飛因為急著看到韓青禹,隨便逮了個排到站崗的華係亞老兵問道。

老兵油子們這些天早都已經混熟了,連個敬禮都沒有,直接抬手一指說:“好像跳河呢。”

“跳河?!”溫繼飛愣了愣。

“星河啊,你們不都是這樣說的麼?說什麼星河宇宙。”

“哦。”溫繼飛明白了。他跑過去的時候,末日長城號改裝的尾部小艙門開著,青子就站在艙門口。

其餘,包括吳恤、鏽妹和賀堂堂在內,人群遠遠地站著圍觀。而艾希莉婭,被伊萬用鋼索係著腰部,端著相機站在一旁,作勢隨時跟出去的樣子。

“青子你乾嘛呢?想不開不用先跟指揮官報告的麼?”溫繼飛開了個玩笑。

韓青禹回頭看他一眼,說:“我試著適應一下。”

他的意思其實很簡單,就是適應一下在環境中的憑空戰鬥,但是……這個事吧,其實讓其他人很難理解和想象。

他要跳出去?!

是的,他跳了。

韓青禹這邊,說完也不等指揮官批複,直接上半身前傾,倒了下去。

那下方,是星河,是無儘的藍黑與遙遠的星辰。

遠方也是。

不管前方,後方,還是側麵,無垠的藍黑色和遙遠的星辰,以深廣的姿態包裹著一切,讓人不仔細體會幾乎都察覺不到飛船其實一直在前行。

“嘩!”就算知道那個人是The青少校,在他躍出去的瞬間,人群依然爆發出了一陣低聲的驚呼。

而後,再“嘩”。

因為艾希莉婭身上係著鋼索,埋頭也衝……上半身一小部分,探出了艙門。

她剛拍下了青少校躍向宇宙星河的畫麵,角度很好,自我感覺很滿意,但是對於她這樣一名優秀戰地記者加上青少校的狂熱粉(當年蔚藍宣布韓青禹等人獲罪越獄,她沒脫粉,還幫著寫文章辯護,後來被問你是誰,被說你彆過來,她沒脫粉,再後來,當全世界都在議論,說他是冷血動物、死鐵直人,她沒脫粉,就算現在青少校疑似已有未婚妻,艾希莉婭也沒有脫粉),對她來說,隻有一張照片,顯然是不夠的。

“……”撲在艦艙門口的艾希莉婭,一瞬間想感慨呐喊,都無法出聲,因為她眼前的這一幕,實在太美,太酷,太過神奇甚至偉大了。

無儘的深藍與黑,遙遠的星河璀璨之中,青少校在走。

他連死鐵呼吸麵罩都沒戴,就那樣,穿著溪流鋒銳的作戰服,胸口徽章深紅,背上負著唯一一把日常攜帶的死鐵長刀,一步一步,走在那片星河宇宙之中。

一個人類,走在空蕩蕩的宇宙之中。

行進間,青少校低頭看了看腳下,偏頭看了看遠方,試著讓死鐵戰刀躍出肩後,再飛射回手中……

這個過程,他的腳步甚至沒有出現任何急促感。這也就是說,他並沒有在奔跑,而是真的就是在走。

溫繼飛站得遠,看不到外麵的情況。他突然覺察事情可能不太對,是因為他突然注意到艾希莉婭罩在相機外的死鐵保護殼上了。

“等等,飛船剛減速了沒有?”溫繼飛著急問,心說完了,青子不會就這樣被丟在宇宙裡了吧?

“沒呀,怎麼了?”楊清白在通話裡困惑回答。

這意味著,末日長城號依然在全速前進,那麼青子……完了,火星戰場還沒到呢,遠征軍主將先丟了。

這回頭還能找得著呀?

“沒事。”核心頻段內傳來韓青禹帶著笑意的聲音,因為通話口被手攏著,發聲有些悶說:“我跟得上……我走在飛船前行的氣流裡呢。”

“嘩!”喧嘩聲再起。

“我也想去,能帶我也出去走走麼?”鏽妹激動而期待問,這還是這麼多天來,她第一次主動和韓青禹說話。

之後的幾天,青子依次帶著吳恤、鏽妹、賀堂堂幾個,離開戰艦,熟悉了這種艦外行走和這中間的源能運轉方式。

其實吳恤自己走也沒什麼問題,不過韓青禹還是每次都跟著,甚至整個過程一直抓著他的作戰服。

再之後,就連朵桑嘉措大師,韓青禹都帶出去走了兩回,艦上高端戰力中,唯一就是薑龍池上將,他無論如何都不敢帶出去。

…………

一個月零兩天後的1996年11月29日,溫繼飛等人在睡夢中,突然被叫醒。

“報告,我們已經抵近火星。艦隊已經按預案,暫時停止前進。”蔚藍軍官大聲地報告。

所有人帶著睡意,茫然坐起來。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你知道自己要去一個遙遠的地方,如無意外,終會抵達,但是因為實在太過陌生和遙遠,超出原先的認知和想象,所以當它真正出現在你麵前的時候,你會莫名感覺,一切似乎並不是真實的。

末日長城號飛船觀察鏡裡,紅色的死亡星球,真實而清晰地呈現在視線裡。

到了,真的到了。

那是火星。

是下一個即將展開的,種群與文明的命運戰場。

那裡有敵人,不知具體數量的龐大大尖部隊。

那裡也有人類,不過隻有一個。

過得一般。

“老朋友住了已經一年多的地方,按道理應該不算完全陌生才對。”一瞬間重壓來襲,溫繼飛主動開了個玩笑,笑起來說。

“是啊,咱就當是來探望他的。”鏽妹說。

“你好,佩格。”韓青禹說完不自覺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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