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其良離家歸隊了。
論起來,其實不過是五十幾歲的人而已,又曾有源能滋養,說是老頭,多少有些過了。隻不過,這幾年意誌變換,他自己從心底裡真個兒想做個含飴弄孫農家老翁,於是便像了,不管形象氣質都如此。
突一日,老舊戰旗複揚,當年戰歌又響起,長刀在喚。農家翁一個起身,挺直身板,便又是那個沙場喋血從不含糊的老兵了。
這是老管家天大的事。
但是對於這個世界而言,其實同樣或類似的故事,這一天正在無數地方一樣上演著。待到歸隊集結完畢,管其良這個名字便會消失,最終隻剩下一個統稱,叫做老兵。
他不在意這個。軍團長和參謀長記得他,他知道了會很高興,但也隻能排在第二位。
管其良心底最在意的,是這世界和人類能繼續生存下去,他的小豆倌能好好長大成人,記得他的爺爺,曾經是蔚藍隊長,後來又是第一批征戰星辰的人類源能戰士……
“對了,爺爺當年啊,還和一個叫做陳不餓的家夥,醉酒對罵,互丟過雞骨頭。這些事你要記得說給幾個女朋友聽,然後再跟兒孫講。哈哈哈哈。”
…………
【此去星辰,或無歸期,作業便不留了。人類之將來,老師去取,從此交與各位手裡。】
錦城市第37中學,初中部,今天下午第一堂《源能世界常識》課,學生們一如過往坐在教室裡等待,但是他們的課任老師陸正堂沒來。
黑板上這一行字,想來應該是午飯的時候留下的。
陸老師走了。一個人,一路走到了江邊位置,在一個坐地釣魚的老頭身後不遠處站下來,也不開口喊他,顧自點了根煙細細抽著,等著。
約三分鐘,“嘩啦”,水麵終於響動了一下,釣魚的老頭一甩手,一條少說三斤重的江鯉便飛在空中,落在了手裡。
“厲害吧?”張大順回頭炫耀了一句,說:“老子釣了三年魚了。”
“嘿!”低頭看一眼手裡的大鯉魚,正不停張嘴閉嘴呢,“謔喲,會呼吸……看來老子還得保護你去。”
張大順把魚解了,丟回水裡,順勢蹲下洗了個手,起身回轉說:“走吧。”
兩個老戰友的背影,沒一會兒便消失了,隻留那根孤零零的魚竿,無鉤無餌的,還插在江邊,魚線在風裡蕩著。
德意誌,貝爾根市。紅色的消防車停在街道上,保持鳴笛,但是圍觀的人群並未遠離,包括孩子們。
起火的是一幢沿街的大樓,起火位置在第六層,熊熊的烈火包裹著整個樓層,正在向上燃燒。
突然,“嗖!”一個人影出現在空中,身穿防護服的年輕消防員穆勒,被從窗口丟了出來,準確地落在救生氣墊上。
“你這小子!你遲早要被我揍一頓。”帶著火氣的罵聲,來自火場之中。
聲音未落,“轟!”隻聽得一聲仿佛被什麼東西包裹住了的悶響,整個第六層,所有明火在一瞬間同時熄滅了。
而後,滾滾的煙霧與塵土,爆發出來。
對此,圍觀的人群似乎並不意外,更不害怕,“吼!”他們大聲地歡呼著,高舉手臂朝高處鼓掌。
那裡,滾滾的煙塵中,一個高大而魁梧的身影,正如未來戰士一般,在那樣極端惡劣的環境下,步伐平穩地一步一步走出來。
“對付火災最好的方式從來都不是撲滅它,而是預防它,以後,請大家更努力地保護好我們的家園吧,人類已經過得足夠艱難了。”
施密特蜷曲的濃密胡子有些發白,因為毛發實在太過茂盛的緣故,說話的時候看不見嘴唇的開合,但是他一向沙啞的嗓音,今天似乎格外的厚重,以致充滿威嚴感甚至憤怒感。
然後,施密特突然笑了一下(當然,彆人大概並不能看到),像超人一樣,張開雙臂從第六層直接躍下來。
這是這個大部分時間不苟言笑,似乎總是感到不開心的蔚藍老兵,送給這個城市孩子們的臨彆禮物。
貝爾根的消防之神要離開了,今天是他最後一天上班。
“嗨!”屈膝平穩落地,施密特開口同時用它巨大的手掌一把揪住了穆勒的後領,將他拖過來,惡狠狠說:“沒有下一次了,明白嗎?你這個蠢貨!下次如果再這樣愚蠢而盲目的往火場裡衝,你會死在那裡。”
“是的,我知道了,施密特隊長……我會等你回來再這麼乾。”穆勒表情頑皮,努力笑了一下,掙脫施密特的手掌,幾步跑到前麵車與人的隊列裡。
施密特作為消防隊長的最後一天班,結束了,送彆的隊伍已經默默準備就緒,一邊是貝爾根消防局的消防車,另一邊是消防員們。
他們開始鼓掌。
掌聲裡,施密特隊長沉默從他們麵前走過,一直向前走去。直到他的背影即將消失,人們才看到他抬起手臂,在空中揮了三下。
作為消防員,施密特是少數被允許帶回來淘汰源能裝置,並享受少量源能供應的退役老兵之一。
跟他一樣享受這種待遇的,還有另外一部分,在退役後選擇加入警隊的老兵(因為幾次戰爭期間源能塊及裝置的遺失,以及部分反人類組織的存在,這個世界現在有少量源能犯罪現象)。
熊占裡,諾沃謝利。
光頭的菲多警長已經連續三天三夜沒有回警局了,而平時,他把這裡當做家。他沒有家庭。
這是菲多一個人的收網行動,連續三天三夜,他如同死神和惡魔一般,在這座城市裡瘋狂地搜索和捕殺源能犯罪分子。
他用最殘忍的私刑,審訊落在他手裡的反人類組織罪犯,而後孤身突襲他們的據點,殺死全部人。
“嗒,嗒!”這是底部嵌有死鐵片的軍靴踩在地麵上的聲音。
頂著清晨的第一縷晨光,55歲的暴躁警長菲多,終於回來了。這三年來,他一直都還穿著蔚藍的軍服,現在,這套軍服上滿是鮮血。
“你應該留下來,菲多。你看,那些源能犯罪根本不是我們能對付的,我們需要你,真的,請留下和我們一起吧。”
已經在這裡等待了一整夜的同事們,集體站起來。
“警察的事就留給警察吧,放心,蔚藍已經配合各國政府建立了特彆行動隊。而我,是戰士。”菲多指了指自己胸口的蔚藍徽章,就好像他從沒有因為老邁和不守紀律被勸退過一樣。
然後,他走過來,伸手徑直從桌麵上拿起一瓶伏特加。那是這些口是心非的家夥們為他準備的送行酒,他們準備了滿滿一桌。
“我沒那麼多時間了。”用染血的手擰開瓶蓋,菲多拿著酒,往每個人麵前的酒瓶上磕了一下,說:“不要跟任何一個反人類組織的罪犯講法律,隻要有機會,就直接乾掉他們,明白嗎?如果沒有……就躲起來。”
“咕咚,咕咚……砰!”說完仰頭,菲多一口氣喝乾了手裡的酒,把空瓶重重放在桌麵上。
“不再見了。”他說。
說完轉身離開警局。
……這樣的故事,在全世界範圍內不斷發生著……
華係亞唯一目擊軍團總部基地。
徐曉紅剛出去了一趟,又回來。
“基地西門的崗亭換人了。”偏頭看一眼案上供著的那位,又轉回,徐曉紅低頭淡淡地說:“我是說,老祝也走了。”
跟這次回歸的絕大多數老兵不一樣,老祝不是三年前那批退下來的,這位看了基地西門已經十多年的老門衛,隻有一條腿。
“現在這裡認識他的年輕軍官不多,大概沒幾個人知道,他曾經是你的親隨衛隊隊員和頂級戰力。”
“我記得你說過,他原本有機會衝擊超級的。”
老祝走了,在因為重傷殘疾,退下來看了十幾年門基地大門後,他終於還是忍不住,決定再去一次戰場。
他五十七了,因為傷痛和鬱氣,長得比實際年齡更蒼老不少,仿佛七十。
他隻剩一條腿了。
但是,徐曉紅不能因為這些留他,不僅不能留,如果征召處的人因為這兩點不要他,徐曉紅還得幫著說話,開後門。
桌麵香火升騰,案上陳不餓沒說話,沒睜眼。
“另外還有一個人,他們剛才把我喊去,就是為了問我這個人怎麼辦。”徐曉紅頓了頓,說,“沈風廷登記報名了。”
對於華係亞軍界來說,沈風廷無疑是一個大名字,他是唯一目擊軍團第九軍的前任軍長,也是後來的人間鐵甲沈宜秀少尉的親爺爺。
“我讓他們拍電報,把這事轉給溪流鋒銳那邊去決定了。”
徐曉紅說話間沒再去看陳不餓,低頭用手臂掃了小桌上滿桌的電文,然後取了一隻酒杯放上,坐下,倒酒。
這時,“嗒。”時間指向下午四點。
這是動員令報名登記的截止時間。
既然登記時間沒有宣布延長,那就說明,動員令下歸來的老兵數量,已經滿足或超過遠征計劃的需要,夠了。
那個數字是……十萬。
“錚錚十萬老卒啊!”徐曉紅低低嘀咕一聲,仰頭杯中酒儘,低頭衣袖假作不經意拂過通紅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