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種計劃的對錯與價值,暫且不去討論。
至少他們現在不能走。
這一走,不單是耗費大量現有資源,置全人類於更困難境地的問題,同時它還將渙散人心。
先是蔚藍高層的人心。抵抗力量的核心高層,一旦有了退路和自私考量,將必然失去一致決心。這樣則蔚藍危矣,人類危矣。
進一步是蔚藍沙場將士的士氣和決心。
一旦他們用命換來的資源被人送與逃亡者,高層鬥爭,隻為自己逃生……這些真正在戰場搏命,拋灑熱血捍衛人類生存的蔚藍將士,將會是怎樣的心情?他們還憑什麼舉刀死戰?
最後,更遠一些,這一決定一旦做出,或還將在未來的某天,徹底將全人類拖入懊悔、不甘和絕望。
這些邏輯溫繼飛懂,小王爺懂,甚至鏽妹和賀堂堂都有所了解,陳不餓自然更懂。
軍團長大人最近其實也鬱悶。一是鬱悶自己的身體狀態,處於低穀;二則鬱悶,怎麼天頂戰爭一役後,老子突然就支撐不了這個世界了,變成那小子?
所有這些彎彎繞繞……反正韓青禹都不怎麼懂。
他隻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要承擔對這個世界的巨大責任,為此,他近期必須向世界證明些什麼,最好用刀證明。
回想昨天早上自己在那場刺殺中的表現……
“實在,特麼的,太丟人了。”
軍葬儀式現場,韓青禹知道這會兒有很多人在看著自己,他有些慌張,努力保持目不斜視,紋絲不動。
視線中,一個預先已經搭好的簡易的台子,不高,兩側插著旗幟。一位身穿上將軍服的老人,步伐沉重向台子上走去。
徐曉紅,外人多不知道他的名字,就算偶然(這種偶然就是陳不餓和他吵架,這樣喊他)知道了,也不敢這樣喊他。
大概因為這個名字與唯一目擊軍團的殺伐氣息太不符合了吧徐曉紅自己很在意。於是,這麼幾十年,下麵的將士,外麵的人,便都隻叫他參謀長。
華係亞唯一目擊軍團的總參謀長。
雖然蔚藍的編製劃分,團級就有設參謀長職務,全軍幾萬格參謀長,但是假使一個人不說前綴,隻稱參謀長,那便是說的徐曉紅無疑。
過去人們常說,是陳不餓支撐著這個世界,走過那段紅肩初臨,人類戰力羸弱的艱難歲月。
他們往往不知道,其實是徐曉紅,一直支撐著整個華係亞方麵軍的運行、發展,也支撐著陳不餓生死循環,一次次重新站起來。
這一次,二人齊至,以華係亞曆史最高規格軍葬,為張赤遠送行。
現場,陳不餓親自抬棺,徐曉紅登台講話。
蔚藍的軍葬儀式並不是統一的,華係亞方麵軍的軍葬程序,既沒有牧師宣讀禱詞,也沒有和尚道士,同時沒有鳴槍禮。
“我與赤遠相識,記得有二十多年了。那時候他才二十出頭,武力、膽識和才能都有,但是缺點也多,貪功好勝,一次終於闖禍,被報到我和老陳這裡。
那次,老陳追著他,從書桌前,一直打到軍帳門口。
退到帳門口的時候,他突然間站住不跑了,說:‘軍團長你給個麵子,彆給我打飛出去,讓兄弟們看見,我以後可是要當軍長了。’
後來,他就成了我華係亞,唯一目擊軍團,第四軍軍長。”
徐曉紅說的其實不算嚴格意義上的悼詞。他說著,下麵的人安靜聽著,十一具靈柩就這樣停在扶靈人的肩膀上。
“……其實,這個世界沒有人生來就該去一個生死的戰場,隻是有些人去了。其實也沒有誰,真就願意隱姓埋名,遠離父母妻兒……
“那麼大個大尖母艦,我不信,他們判斷不了裡頭有多少敵人,去了有多少艱難、危險。可是,他們還是埋頭衝進去了。”
軍令如山?!
華係亞的這個軍令,是我下的。
……對不起。”
徐曉紅早年是文人出身,骨子裡的文人氣息,在這一刻特殊的氛圍下,還是不合時宜的發作了,這句對不起放在他的身份來說,本身大概並不合適。
說完,老人低頭,麵向遇難將士親屬一側,深深欠身。
他無法向自己的戰士道歉。因為那是軍令。
但是,他自認應該向戰士的親人道歉,因為正是他的命令,讓他們的父親或兒子,兄長或親弟,為一絲渺茫的希望,去赴死而戰。
因著一句對不起,一低頭。
那一片區域,眼淚再次決堤。哭聲低低地響起來。媽媽哭泣中把孩子攬在身前,老人們的身體晃動……
這一幕,四周圍不論戰士還是群眾,都已經動容。韓青禹也不例外,他看著眼睛酸澀了一下,強行忍住了。
因為據說,那個家夥是從不流淚的。
韓青禹為了忍淚,走神了一下,再回過神時,台上徐曉紅的講話已至尾聲。
“眾所周知,蔚藍將士凡參加天頂一役者,在奔赴戰場之前,都留有遺書。赤遠因為自身級彆太高,怕暴露隱秘,遺書一直由拒絕者方麵保存。
我今早去取了回來。
征得張夫人同意,在這裡,念與天下所有蔚藍將士家屬聽。”
褐色的信封在手上展開……
徐曉紅抬頭,眼眶已紅,儘力穩著聲音念道:
“星河啊,爸爸要去打仗了,打怪物……去他娘的,要是你能看到這封信,大概爸爸最後沒能回來,以後也看不到你長大了。
這一生,很高興能當你的父親,很榮幸能做你的英雄。”
“錯了,是超人。爸爸這突然有些不放心你啊,我猜你讀書一定是讀不過你媽小姐妹家的那個燕兒的,這樣她肯定要罵你。
這樣,你也不用刻苦用功,因為用功也沒用。
往後你隻需要記得,多帶燕兒一起玩耍。要舍得,把爸爸給你買的遊戲機和玩具都送她,知道嗎?
隻要把她拖下來,你就穩了。”
“至於打架方麵。要是同齡人打不過,你就練練,再去打他第二次,要還是打不過,你就忍著吧。
但要是比你大的,或成群結隊的人欺負你。你叫人啊,爸爸這邊部下都是蔚藍軍人,去幫你打架怕不合適。
你去找一個叫做韓青禹的人。
對的,就這個名字,你記住了,他欠你老爸人情,你以後有事解決不了都找他。
包括帶他去學校幫你打架。”
張赤遠寫給兒子張星河的遺言藏了沉重,充滿趣味,人們聽著,試著去想象他到底是在怎樣一種狀態下,寫下這些話。
低低的笑聲起來,笑著笑著,又多少人的眼淚終於流下來,多少人的眼淚停在眼眶裡……
與此同時,徐曉紅並沒有停下裡。
“這些年一直辛苦你了,雲妹,我的妻子。
既然這封信到了你麵前……今後的日子,怕還要繼續辛苦你。辛苦你堅強忍耐,照顧吾兒,尤其吾妻。
唉。”
最後兩句,是張赤遠寫給妻子的遺言,在笑和淚裡,突然砸下來。
隻短短兩句遺言,或許他寫不下去。
何雲輕當場沒能扛住,背身嘶啞大哭。在場絕大多數人都再扛不住,就連韓青禹強忍的情緒,也在一瞬間崩塌,雙眼泛紅噙淚。
徐曉紅在台上也緩了十幾秒,仰天閉目,沉痛忍耐。
傾盆的大雨,在這一刻,陡然落下來。
蔚藍的工作人員連忙上前,給孩子們和烈士親屬打上雨傘。
除此之外每個人都站在雨裡,任雨水打擊,很快全身濕透。
“開山!”終於,最後告彆的時候還是到了,徐曉紅開口,說出了那兩個字。
話是用說的,聲音不大,但是穿透雨幕,直達每一個人。
“轟!”一瞬間,下方上千第四軍將士所列方陣轟隆炸響。
“頌頌頌……”連片,連線,一千道裝置藍光連綿閃爍。
空氣裡源能激蕩……漫天雨水紛濺,迷蒙一片如海。
“鏗嗡!”第一柄戰刀出肩後,斜指天空。
雨水從刀刃上揮灑而去。
“鏗嗡……”整一排長刀出鞘,如林斜指天空。
“鏗嗡嗡……”
伴隨一排接一排的長刀陸續出鞘,如注的雨水逆轉,衝天而起。
“為一切正在呼吸的,戰無退路,身阻長空!”
這一幕畫麵之震撼,讓遠處所有群眾無聲握拳,這一幕也讓韓青禹,整個人的狀態無聲凝滯。
開山,是軍團長出手?
還是突然又出現的青少校?
這一刻無數人在想,在問。
“開山。”紛亂中,陳不餓突然回頭,對韓青禹喊道。
韓青禹愣了一下。
他並不非常清楚這件事,但是剛才溫繼飛告訴他,這事原本安排是他,後來換成了軍團長。
……他沒動。
“開山!”這一聲,是第四軍的戰士們齊聲大吼。
伴隨又一次集體源能爆發,周圍一圈,雨不落地。
韓青禹聽見,看見,不自覺,身後源能裝置已經啟動,“頌!”一聲低低的源能爆發,潮湧不斷彙聚。
“大廈將傾,人心動搖,開山。”陳不餓寧這頭,雙眼目光懇切,盯著他緩緩說道。
“我……我怕做不到。”韓青禹雖然這樣說著,可還是不自覺撤肩,往外走了一步。
他不是不想做,而是自覺做不到。
但是陳不餓並不理會他的話,更不指導或鼓勵,他執拗地繼續說:“去吧,你撐住這個世界兩年,兩年後,我必站在你身前。”
老頭說完目光堅定。
同時間,“軍長走好,兄弟們,走好!”第四軍一千送行戰士,第三次集體源能爆發。
蔚藍軍葬沒有普通世界的鳴槍禮,這三聲源能爆發,和林立的長刀,就是唯一目擊軍團的鳴槍禮。
一瞬間,仿佛沙場降臨在這片墓地前,肅殺,豪邁而雄壯。
空中彙聚翻湧的雨水在炸響聲中分開兩邊。
一條無晴業無雨的通道,直抵不遠處約300米高的山前。
陡然,“嗖!”
一柄巨大的藍光柱劍,出現在這條分開的通道。
柱劍快如電光而去,“轟!”破山,嵌入山體下部。
繼而,“頌!”一聲磅礴的源能激蕩,餘波如海浪蔓延。
“鏗!”
許久不見,青少校標誌性死鐵戰刀呼嘯出肩後,直衝天空。
緊接著一道身影成虛,
前衝,騰起,
雙手握刀。
虛影握刀一瞬在空中凝實,不足半秒。
半秒後,再次成虛,
同時“轟!”雙手戰刀終於劈落。
蔚藍戰刀刃長也就半米稍多。
半米之刃,何以破山?!
上方持刀的這個人,曾在天頂斬出過一道虹。
這一刀斬落。
刀去……漫天雨水彙聚,向前,成一麵半圓的刃牆卷去。
“唰啦!”
人已落地。那個身影背身站定,將手中戰刀插回肩後。
“唰啦!”
雨牆落地。如浪擊打山林泥土。
“哢嚓!”
山分兩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