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梧妙境。
這是大晉神國皇族司馬氏經營的一處秘境。
其地位於極北雪原,卻又和雪原蠻族的領地徹底隔絕,乃群山環繞中的一處絕妙之地。
這裡常年積雪,山川河嶽麗光四射,猶如一片白茫茫的琉璃世界。
無數異種雪梧桐矗立在雪原中,通體雪白的雪梧桐光潔耀眼,白度驚人,通體更是散發出一絲絲奇異的馨香,引來了無數形如鳳凰的白色靈雀築巢其上。
一座座精致、小巧的樓閣點綴在雪梧桐林中,白玉板鋪成的小道貫穿其中,好些身穿皮裘的侍女輕聲笑著,在小道上小心翼翼的往來行走。
一座被薄冰覆蓋的小湖旁,臨水的水榭中,司馬無憂斜靠在軟榻上,左手拎著一個小酒壺,右手輕輕的拍打著大腿,跟著湖心小亭中的歌女,輕輕的唱著十幾年前大晉安陽城內最流行的小曲兒。
曾經的大晉軍方元老,隱隱有大晉第一猛將之稱的第一軍坐在司馬無憂身邊,雙手緊握在一起,用力的揉搓著。他的一雙大手赤紅如燒紅的銅錠,摩擦時不斷迸發出萬點火星。
“老軍,怎麼,家裡老妻又掀翻了葡萄架麼?”司馬無憂笑嗬嗬的喝了一口酒,指著第一軍笑了起來:“嘖,以老夫看來,你那悍妻,不如休了去?以你老軍的身家、地位,多少小娘子等著投懷送抱呢?”
第一軍乾乾瘦瘦的老臉頓時一片通紅,他乾笑道:“陛下休要說笑……沒有的事情……欸。”
司馬無憂坐直了身體,將酒壺放在了身邊的小幾上,微笑看著第一軍:“那,你有心事嘍?”
第一軍沉默了一陣子,然後緩緩點頭,他指了指外麵白茫茫一片的雪梧妙境,沉聲道:“陛下,此地雖好,卻非我鄉……軍中將士,有思鄉之情;追隨陛下來此的諸多將門,他們,也思念安陽城了。”
司馬無憂手指輕輕撫摸著身下那張巨大的白熊皮。
過了許久,他才幽幽歎道:“是啊,一不小心,時間過去這麼久了……還記得,當年是‘霍雄’……哦,不,他真名巫鐵,還是巫鐵那小子有良心,幫你們假死脫身。”
第一軍低頭,帶著一絲羞愧、一絲憤怒,低沉的說道:“老臣無能。”
司馬無憂擺了擺手,淡然道:“不是你無能,也是老夫……有意為之。令狐青青那時勢大,你們這群實心眼的,哪裡玩得過他?更不要說,還有公羊三慮那老匹夫,在一旁推波助瀾。”
冷哼了一聲,司馬無憂閉上了眼睛,輕輕的點著頭。
歎了一口氣,司馬無憂淡然道:“每天都有那邊的情報過來……此時的安陽城,此時的大晉神國是何等模樣,你們都是心知肚明的……這,都還放不下麼?”
第一軍猛地抬起頭來,他厲聲喝道:“陛下,那燧朝固然強勢,可是……那安陽城,是我等先輩築起來的安陽城;那大晉神國,是吾等先輩打下來的大晉神國;那些子民,也是我等曾經發誓要守護的子民!”
第一軍站起身來,乾乾瘦瘦、矮小的身軀內一股狂暴的氣息爆發,頓時漫天飄落的大雪驟然凝固。
方圓數萬裡的風雪,因為第一軍突然爆發的氣息,徹底凝固在了虛空中。
每一絲灰塵,都凝固在虛空中,紋絲不動。
雪梧妙境中,無數侍女,無數太監,無數當年追隨司馬無憂、第一軍等人,來到這裡的大晉軍士,還有他們偷偷接來的家屬,全都僵硬在原地,下意識的看向了水榭的方向。
司馬無憂低下頭,眯著眼看著腳邊的紅泥小炭爐。
過了好一陣子,司馬無憂才慢悠悠的說道:“這《九煉龍魔身》,老軍,你倒是有了幾分火候了……可是,你覺得,你能是燧朝那些‘天神’的對手麼?”
第一軍沉聲道:“臣,定能斬之!”
司馬無憂又躺在了軟榻上,他慢悠悠的說道:“那,他們所謂的‘王神’呢?”
第一軍通體變成了詭異的墨金色,通體泛黑,表麵一層金光幽深旋轉,整個人給人的感覺是如此的暴虐、強大,卻又猙獰、邪異。
“臣,不惜一命……”第一軍咬著牙說出了自己的答案。
“那,你的那些兒子,孫子,其他各大將門的那些小崽子,還有那些軍中將士……他們能是燧朝禁軍的對手麼?”司馬無憂再次坐直了身體,拿起了小火爐旁的紫金火鉗,翻了翻火爐中的炭火。
大片火星從火爐中炸開,水榭中的溫度就升高了一點點。
“火候,還沒到。”司馬無憂冷眼看著第一軍:“什麼時候,咱們的將士,有了燧朝禁軍的戰力,有了足以和他們匹敵的軍械裝備,有了可以對抗他們燧火大陣的法子……再提收複故土的事情。”
司馬無憂手中的火鉗輕輕的敲擊著小火爐,眯著眼看著炭火,低聲的喃喃道:“老夫,絕對不能冒險……你要知道,這是當年,聖兒他兩口子,用命換來的機會。”
第一軍頓時不開口了。
他知道這件事情。
六千多年前,大晉神國東宮劇變,東宮太子司馬聖帶領東宮臣屬叛逃,大晉神國元氣大傷,皇族實力一落千丈,最終大權旁落,朝政幾乎完全被令狐青青和公羊三慮把持。
唯有第一軍這樣的司馬無憂的鐵杆心腹知道,司馬聖和曦瑤兩口子,他們究竟做了什麼。
他們的犧牲,無疑是慘重,卻又值得的。
司馬聖且不提,曦瑤原本可以活下來,但是她選擇了一種無比悲壯、決絕的犧牲……她犧牲了腹中一對孿生女兒的先天靈氣,從媧族的神魂空間中竊取天機。
一如第一軍秘密修煉的《九煉龍魔身》,這是根本不應該出現在三國大陸的東西。
甚至,第一軍比巫鐵更早知道‘天字甲一號獵場’是什麼……《九煉龍魔身》,這一門幾乎堪比《九轉玄功》的魔道秘術,勇猛精進,威能驚人,根本不該出現在‘天字甲一號獵場’。
為了這些東西,白鷳、朱鹮姐妹,拖延了六千年才艱難出世。
為了這些東西,司馬無憂乾脆利落的和司馬賢父子做了一對兒絕世的昏君。
為了這些東西,當令狐青青表現出他想要篡位的動機時,司馬無憂、司馬賢父子隻是裝模作樣的給他製造了一些麻煩,給了他一點點惡心,乾淨利落的抽身就走。
天下人都以為,大晉神國完了。
天下人都以為,司馬氏徹底煙消雲散了。
哪怕就算是巫鐵也以為,司馬無憂等人,隻是在苟延殘喘。
誰能想到,在這雪梧妙境中,短短數年時間,大晉神國司馬氏在休養生息,實力在不斷的膨脹。
更甚至是,白鷳的白鷳商會,直接通過巫鐵,賺取了巨額的利潤,無數的修煉資源,這些資源,大部分都進了第一軍等人的肚皮,成了他們修為突飛猛進的基礎。
第一軍和追隨司馬無憂的將門們,他們蠢蠢欲動。
但是司馬無憂輕輕的搖頭,他堅定的用小火鉗敲擊著小火爐,沉聲道:“再等等,再等等……聖兒,還有老夫的那兒媳婦,他們都是好孩子。為了大晉,為了司馬氏,他們付出了太多。”
“再等等,再等等……我們,損失不起。”
司馬無憂抬頭,看著天空,喃喃道:“不僅僅是燧朝,我們要麵對的,不僅僅是燧朝……”
“當年,聖兒說,他想要看看,這天空之上,究竟是什麼東西。”
“朱鹮就不說了,這丫頭……吃飽喝足,就心滿意足,倒是好。”
“白鷳那丫頭,和她爹娘一樣,都盼著能蹦上天呢……嗬嗬,天穹之上,有何奧秘……老夫裝了這麼多年的糊塗,倒是也想,活得明白一些。”
“老軍啊,這世道,如棋盤。我等曾經,都是棋子。”
“身不由己,命懸他人之手。”
“如今,我們好容易從棋盤中跳了出來,這已經是極大的幸運……但是我們還沒有資格做棋手,我們遠遠沒有這個資格做棋手。”
“我們不行,燧朝的神皇不行……他也不過是一粒比較強大的棋子而已。”
“甚至,就是所謂的媧族的那些大主母,她們……或許也不是棋手。她們,也不過是循著棋手製定的規則,在這棋盤上縱橫往來,看似風光,實則身不由己。”
“恐怖啊,老軍……不想不知道,越想越恐怖。”
“所以,再忍忍,再忍忍……我們好容易跳出了棋盤,可千萬不能將手中的這點力量,一下子都輸出去了。”
司馬無憂用力的吞了口吐沫,抓起小酒壺,‘咕咚咕咚’的灌了兩口酒。
“司馬無憂……山河印拿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在極遠處響起,隨後,就隱隱聽到了驚呼聲,利器破空聲,還有隱隱的法力波動襲來。
‘唰’的一下,通體被一層淡淡的黑氣籠罩的羲繇憑空出現在水榭門口。
在他身後,數十名身披重甲的大晉將領氣急敗壞的破空挪移了過來,他們一個個手持重兵,咬牙切齒的看著羲繇。
羲繇一路長驅直入,蠻橫的直闖司馬無憂所在的水榭,沿途的大晉將士圍追堵截,但是沒有人能傷到羲繇絲毫,隻能眼睜睜的看著他猶如一抹鬼影子一樣,輕輕鬆鬆的竄了進來。
“罷了,自家人。”司馬無憂甩了甩袖子,一群羞怒異常的大晉將領,頓時惱火的退了出去。
“山河印,給我。”羲繇也不客氣,他徑直坐在了司馬無憂對麵的椅子上,朝著司馬無憂伸出了手。
“山河印乃我大晉真正的國之命脈。”司馬無憂眯著眼看著羲繇,輕聲道:“憑什麼給你?”
第一軍渾身骨節‘哢哢哢’的一陣亂響,墨金色的皮膚下,隱隱可見一片片糾纏著無數道紋的龍鱗浮現,一股可怕的煞氣直接籠罩在了羲繇的身上:“羲繇,對陛下說話,恭謹一些……你,不過是區區外戚,膽敢無禮,老夫現在就斬了你。”
羲繇斜眼看了看第一軍:“外戚如何?外戚也是親戚,總比一條老狗好。”
第一軍的眼珠瞬間變得通紅。
司馬無憂擺了擺手,淡然道:“老軍於老夫,心腹兄弟是也……羲繇,你這話,過了。做晚輩的,當知禮、守禮。行事過於悖妄荒唐,乃取死之道。”
指著渾身黑氣彌漫的羲繇,司馬無憂沉聲道:“老夫觀你通體邪氣入骨,你怕是入魔了……雪梧妙境下方,有億年冰霜精英凝聚的清涼窟一座,你最好去靜心閉關、消磨心魔的好。”
羲繇冷笑了一聲,沉聲道:“我自己的事情,自己清楚……你們,沒這個見識,不懂。”
昂起頭來,羲繇冷聲道:“心魔?嗬嗬,的確有外魔入侵,奈何已經被我借助媧族太上之力,徹底化為我之修為。所以,你們都看走眼了。”
“我現在,無比的清醒。”
“將山河印給我,我要借助大晉神國的山河大陣,鎮壓燧朝兵馬,將我魔念分化魔頭,侵入他們神魂,將他們化為我之傀儡。”
“如此,大晉神國故土就能收複,我也算,對得起曦瑤,對得起我的兩個外甥女了。”
羲繇‘咯咯’笑著,通體黑氣大盛,雙眸血光湧動,真個猶如無上天魔降臨人間,那滔天的邪念和惡意,讓司馬無憂和第一軍都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
司馬無憂怔怔的看著羲繇:“你,有辦法對抗燧火大陣?”
羲繇眉頭一挑,大笑了起來:“老家夥,你果然是人老心不老,還在這裡瞅著等機會呢?”
“不過,機會是等不來的,得乾出來!”
雙手按在膝蓋,手肘外翻,身體向前微微傾斜,羲繇猶如一頭作勢撲殺的老禿鷲,惡狠狠的盯著司馬無憂:“我,準備為我的兩個外甥女,去乾一個機會出來……老家夥,不求你出動人手,隻要你將山河印與我一用。”
“你是做,還是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