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柱子,無基石,必然倒塌……”
王安石沉聲回了一句。
寇季滿意的笑著道:“今天就學到這裡了,回去好好想想這個問題,對你以後大有裨益。”
王安石謝過了寇季教誨,收拾了東西離開了書房。
寇季在王安石走後,自言自語道:“小子,那個烏托邦國的國相,就是你。那個將百姓弄的苦不堪言的政令,就是青苗法。”
書房裡隻有一人,沒人聽到寇季的自語。
寇季在王安石走後,在書房待了許久。
然後回房睡下。
次日,寇季在正堂裡見了梁適。
梁適是個中年人,年齡比寇季大了三歲。
梁家乃是名門。
梁適的父兄皆是大宋的狀元,在民間有父子狀元的美譽。
史書上,梁適官至大宋宰相,父子三人被譽為‘忠孝三梁’,跟‘陳氏三傑’、文情三蘇’齊名。
其有八子,各個都是人傑。
孫子更是一大堆。
其中身居廟堂者,十之八九。
在大宋闖出了一個‘滿堂笏,梁半朝’的名聲。
彆人家稱半朝,那都是門生故舊堆積起來的。
他家憑借的都是自己人。
隻不過,梁適仕途上有些坎坷。
父子皆早亡,導致了他一而再而在三的結廬而居,錯過了最佳的出仕時間,直到而立之年才準備參加科舉。
而寇季的出現,攪亂了曆史,讓他仕途上又出了岔子。
他本應該早已考中進士,出仕為官的。
可是因為文昌學館的出現,讓他暫時放棄了科考,進入到了文昌學館讀書。
寇準留下了那一副字,離開汴京城的時候。
他毅然決然的跟隨著寇準,趕往了韓地,成為了寇準諸多追隨者之一。
寇季在了解了他家中詳情以後,總覺得此人是寇準刻意招攬的。
畢竟,他家學淵源,門風嚴謹,家中出來的子弟無一不是人傑。
寇準招攬了他,就等於招攬了一門英才。
有梁氏一門幫襯,寇準不僅能在韓地很快的立其文脈,還能快速的搭建起韓地的各級衙門。
此事寇季準備到了韓地以後問一問。
梁適見了寇季,恭恭敬敬的一禮,“臣梁適,參見老王爺……”
梁適如今在韓王府擔任長史,算是寇天賜的家臣,在寇季麵前自稱一聲臣,也是應該的。
隻是老王爺三個字,聽著有點刺耳。
雖說在這個平均年齡在三十歲左右的年代,三十歲以上有資格稱一聲老字。
但寇季還是不喜歡。
他始終覺得,六十歲以上的人,才有資格稱老。
但寇季不想計較。
在梁適施禮過後,寇季微微抬抬手,“韓地如今一切如何?”
梁適正色道:“回老王爺,如今韓地有六萬戶百姓,十三萬戶罪籍,有兵十七萬,存糧兩千三百萬擔,多是大米。
寇公將韓地分為了一都兩府八州三十二縣。
如今開平被定為一都,名為韓城,又叫韓都。
兩府分彆是南北兩府,南為臨海府,北為歸義府。
其他八州三十二縣,各有其名。”
對於寇準重新劃分韓地,並且重新給韓地各處命名,寇季完全能理解。
寇季此舉是在斷高麗殘餘。
隻要寇氏在那一塊地上統治的時間足夠長。
那一塊地方的人就會逐漸的忘記以前的高麗各處的地名。
等那一塊地方的人熟悉了心的地名,學會了新的學問,說漢話,那高麗就算是徹底滅亡了。
寇季假裝一臉驚愕的道:“天賜隻是一個王爵,不是一方國主,怎麼能建都呢?還有,十七萬兵馬?哪裡來的?六萬戶百姓,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記得祖父和天賜去韓地的時候,不過帶了不到一萬三千人而已。
從哪兒冒出的從哪兒冒出了二十多萬人?
罪籍的戶數沒變,不會是從大宋搶奪的吧?”
寇季說到最後,臉上出現了驚恐。
梁適見此,趕忙解釋道:“遼地有狄青狄將軍坐鎮,誰敢從遼地搶人。寇公約束著韓地的兵馬,韓地的人在沒有準許的情況下,從沒有越過鴨綠江。
韓地建都,是官家允許的。
官家暗中賜了王妃密旨,王妃到了韓地以後才宣之於眾。
正是因為有官家的旨意,寇公才敢建立韓都。
至於韓地多出的百姓,有一部分是寇公和王爺過去的時候帶過去的,還有一部分是王妃去的時候帶過去的。
剩下的都是投效的。”
寇季假裝不相信,質問道:“十幾萬人投效,開什麼玩笑,我從沒聽說過周遭有那個地方有十幾萬人離開。”
梁適遲疑了一下,哭笑不得的道:“不敢欺瞞老王爺,那些人都是在海上飄蕩的遺民。有前隋的、有前唐的,他們祖上似乎是前隋和前唐的將士,所以一個個都有兵甲、武藝也不弱。
王爺在海邊巡視的時候,他們就冒了出來。
王爺見他們一直飄蕩在海上,居無定所,就收留了他們,將他們歸為了民籍。
並且免除了他們兩年賦稅,還給他們發了罪籍,供他們驅使。
他們中間多殘缺的男丁和獨身的男丁,所以王爺還給他們放良了一些罪籍女子做妻子。
由於他們一家一戶人口太少,所以王爺就將他們兩三戶編為一戶。
他們在落戶以後,王爺欣賞他們有武藝,就召了他們充當軍卒。
說實話,臣也沒有想到,王爺隨手下的一步閒棋,隨後居然引起了大的反響。
那些人落籍以後,見王爺是一個勤政愛民的王爵,便呼朋喚友的出海,從海上帶了不少飄蕩在海上的遺民。
臣更沒想到,他們一帶就是一年,足足從海上搜羅了近二十多萬人。”
寇季一臉駭然,“海上居然飄蕩著二十多萬人,以前我們怎麼沒發現?數量如此龐大的人在海上飄蕩,不可能一點風聲也沒有吧。
確認了那些人經常在海上飄蕩了嗎?”
梁適鄭重的道:“臣仔細觀察過,他們一部分人應該是在海上漂蕩過,可還有一部分人,應該常年在陸地上。”
寇季眉頭一挑,追問道:“你的意思是,其中有一部分人恐怕來曆有問題?”
梁適點頭道:“臣覺得他們來曆是一個謎。順著海上查了許久,也沒有查出什麼。”
寇季皺眉道:“二十萬人,憑空冒出來的?”
梁適沉吟著道:“臣覺得,有一部分應該是韋室以北的地方過來的,有一部分是從海上的海島上而來。
他們應該一直潛藏在海上和極北的地方。
中間有所往來。
臣翻閱高麗的遺書,發現裡麵存在著他們往來的痕跡。
他們應該是前唐和前隋的遺民。”
寇季思量著道:“那他們為何造不出來,晚不出來,偏偏這個時候出來。”
梁適沉聲道:“寇公說,可能跟韋室外的北地越來越冷有關。”
寇季沉吟著道:“你之前說過,他們有不俗實力,他們完全可以挑一塊無主之地,占山為王。
為何之前不顯山不露水的?”
梁適坦言道:“臣私底下派人問過他們,他們說,他們在等我漢室收複高麗。此前我大宋攻打高麗的時候,他們準備出一份力的。隻是還沒等到他們跟我們聯係,我們就攻破了高麗。”
寇季咬咬牙道:“罷了罷了,他們說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我們就暫且信了他們的話。你回頭回去以後,告訴天賜,隻要他們將自己當成韓地的百姓,遵從韓地的律法,我們就既往不咎,接納他們。
當他們是我們的百姓。
他們若是有異心,那就向狄青求援,讓狄青率兵清理了他們。”
梁適點頭道:“寇公也是這麼說的。寇公說,韓地如今缺人,所以他們隻要是我漢家苗裔,我們就應該接納他們。
他們的出身,我們不問。
三代以後,無論他們以前是什麼身份,都會成為一個徹徹底底的韓地人。
至於他們有沒有異心,根本不用操心。
寇公說,隻要你還在大宋,就沒人能在韓地掀起風浪,任何在韓地掀起風浪的人,都會被你派遣兵馬殺的乾乾淨淨。
所以王爺放心的將他們中間的青壯,全部招募為卒,分派到了各地守衛。”
寇季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祖父說的有理……隻要韓地有任何風吹草動,我會奏請官家,調遣狄青率領大軍長驅直入。”
梁適認真的點點頭。
寇季像是放下了什麼心事,笑著問梁適,“韓地的耕種、貨物的流通,還有新的學館建立如何?”
梁適聽到這些,臉上流露出了笑容,“那些從海上而來的人,雖然底細不明,但一個個都是凶人,將韓地那些罪籍治的服服帖帖的。
那些罪籍種地可勤快了。
除了韓地原有的良田外,還開墾了近百萬畝良田。
今歲咱們去的晚,所以隻種了一季豆子。
王爺花錢從交趾購了兩千多萬擔糧食,正在供養百姓。
到了明年,隻要不出現天災,咱們必定豐收。
咱們過去的時候帶了不少管事,在各地衙門立起來的時候,管事們也帶著人去各地立了糧行、布行等鋪麵。
踏海而來的那些人,也開了一些鋪麵。
雖然還很蕭條,但已經開始有貨物在各地流通了。
歲中的時候,朝廷在鴨綠江邊開設了邊市。
許多商人蜂擁而至,帶了許多貨物。
王府的管事從韓地各地收購了一些貨物,在邊市上發賣。
雙方互通有無,僅僅一個半季,就為王府帶來了三十萬貫的稅收。
往後等我們韓地各地的城池徹底繁榮起來了,收獲的稅收肯定會更多。”
寇季聽著梁適的講述,臉上流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雖然梁適說的這些東西,他早就通過了寇天賜的信件知曉了。
可如今梁適重新講述,他還得做出開心狀。
“學館呢?”
寇季笑著問道。
梁適笑容燦爛的道:“開城,就是現在的韓城,有高麗遺留下的太學。寇公帶著人到了韓城以後,就已經在太學開科授學了。
官家派去的人,將高麗遺留下的太學拆除了一部分。
然後用材料在高麗太學的基礎上,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學宮。
占地足足達到了萬畝,亭台樓閣應有儘有。
寇公順勢開了許多科。
就是學生少了點。
不過在海上遺民進入到了韓地以後,補充了一部分。
目前先生有六百四十二人,學生隻有三百多。
寇公說,以後學生肯定會超過萬數。”
寇季愣了一下,“萬畝?半個韓城都被容納進去了吧?”
梁適笑著道:“沒有……就四分之一。”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那也不小……萬畝,已經不能用學館形容了,應該叫學宮。我祖父讓官家幫他建立一個學宮,就不怕官家罵人嗎?”
營造一座占地萬畝的學宮,跟營造一片占地萬畝的宮群沒區彆。
如此龐大的工程,需要消耗的錢財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這筆錢可是趙禎自己掏。
梁適笑著道:“勞力不要錢,木料也幾乎不要錢。刨去了這兩樣,花費就沒那麼大。不然寇公也不看張口建立一個萬畝的學宮。
當然了,寇公讓朝廷營造的隻是其中一些核心的地方。
大部分地方都空置著。
寇公說,等隨後學生多了,再建。”
寇季思量了一下,道:“我祖父可不會做費力不討好的事情。他一口氣占了萬畝地,恐怕有其他深意嗎?”
梁適點點頭道:“老王爺一猜就準。寇公這麼做,也是迫於無奈。韓城以前是高麗的都城,占地麵積可不小。裡麵的人被劃到了罪籍以後,就分派到了其他地方當了耕農。
韓城就是一座空城。
目前隻有我們帶過去的一萬三千人,還有海上而來的一萬將士家眷居住。耕種韓城周遭的罪籍,幾乎都住在韓城外的一些村莊。
韓城顯得很蕭條。
所以寇公才出此下策。”
寇季緩緩點著頭道:“各地蒙學呢?”
梁適笑著道:“各地蒙學已經立起來了,韓地的貴族們被清理了一個乾淨。所以空出了許多大宅。除了分配給百姓的以外,還剩下許多。
隻要稍微休整一下,就能成為蒙學學社。
不僅百姓的孩童在蒙學讀書,那些罪籍的孩童也在蒙學讀書。”
寇季沉吟著道:“你們應該隻是建立起了縣蒙學,村鎮上應該沒有蒙學。你們怎麼解決那些罪籍孩童往返問題的?”
梁適低聲笑道:“王爺派人明確的告訴了那些罪籍,孩子們讀書是他們唯一脫籍的希望。讓他們將六歲以上的孩童送出來,住在了城池內的學社中。
他們為了脫籍無有不應。
甚至還塞了不少女童。
寇公憐憫他們,知道他們一些人家中隻有女童,就順勢將女童也納入到了蒙學中。”
寇季哭笑不得的道:“為了讓他們服服帖帖的種地,你們居然拿人家孩童做質子。”
梁適果斷道:“咱們是聖人門徒,可乾不出這種喪儘天良的事情。咱們是向他們講明了利害關係。
他們若是不願意,咱們絕對不強迫。”
寇季搖了搖頭,笑問道:“那些孩童入了城池讀書以後,那些罪籍是不是變得乖巧了許多?”
梁適重重的點頭,“王爺仁慈,準那些孩童一個月回家七日。那些孩童回家以後,將他們在學堂裡的一切告訴了罪籍。
罪籍們知道我們是真心在教育那些孩童讀書,而不是拿那些孩童們做一些惡事。
所以就順從了許多。”
寇季苦笑著道:“這比拿人當質子還狠……”
梁適低聲笑著,沒有言語。
寇季苦笑過後,對梁適道:“回去以後告訴天賜,脫籍的條件可以放低一點。韓地不比大宋,不求他們考中進士,隻要能考中隨後兩府建立的府學就行。
至於我祖父立的學宮,暫時隻取漢家苗裔。
那些跟我漢家漢子產下的孩童,或者入贅我漢家的,也算在其中。
父母雙方皆為罪籍的,隻能止步於府學。”
梁適遲疑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
他學的是聖人文章,講的是有教無類。
不過寇季發話將那些孩童擋在了門外,他也沒辦法阻止。
想到了寇季對大宋以外的人的凶殘手段,他也能理解寇季的做法。
寇季吩咐完了教育,又吩咐起了其他,“農閒的時候,可以讓罪籍和將士們修建官道。官道是必須要有的。
十七萬將士,有些多了。
應該從十七萬將士衝抽取一部分有殘缺的,充入到各級衙門,充作小吏和衙役。
每一縣可以留下五百騎。
每一州可以留下三千騎。
每一府可以留下一萬步卒。
其於的人當中,可以抽出五萬人,編為一軍,一五千人為一營,分駐在韓地各個要塞。
再抽三萬人組建水軍,依舊是五千人一營,分彆駐紮在韓地六角。
韓城可留下一萬二。
其中兩千人和公主的三千甲士,組成韓城守衛。
另外一萬,可以屯駐在韓城邊上,充當鎮軍。”
梁適細細的盤算了一下道:“如此一來,軍卒就剩下了十五萬。其餘兩萬人,充入了各地當了衙役以後,應該還能剩下足足一萬七千多人。
他們如何安置?”
寇季胸有成竹的道:“一部分人可以充當驛站的驛丞、驛卒。另一部分人可以充當個地方的裡長、鄉長等。”
梁適盤算了一下,道:“還剩下一萬四千人。”
寇季笑著道:“剩下的人分散分配到地方,十戶一戶長。一個戶長,領兩戶百姓,統八戶罪籍。”
梁適眼前一亮,拍手道:“妙啊!”
寇季笑了笑,沒說話。
韓地也就大宋一府之地而已。
管理起來遠比大宋容易。
寇季一個治理大宋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治理一個小小的韓地,輕而易舉。
寇準就更是如此。
其實這個法子,不是寇季想出來的。
而是寇準。
寇季如今被大宋所有的事務纏身,根本就沒時間去處理韓地的問題。
寇準在仔細了解的韓地的百姓情況以後,就提出了如此法子。
他知道那些從海上而來的將士們的底細,知道那些人現在效忠的是寇季,而非寇天賜。
所以這種將將士們打亂分配的事情,必須要寇季來說,那些將士們才會聽。
寇季如今借著梁適,將話帶回去,剛剛好。
梁適在讚歎了寇季以後,忍不住道:“老王爺,您幾乎將大部分兵馬分配到了韓地內部。邊陲上隻有三萬水軍。
鴨綠江邊上一支強軍也沒有,您不怕嗎?”
寇季哈哈大笑,“怕什麼?怕我自己派遣兵馬過去攻打自己的封地?”
梁適聽到此話,居然沒有不好意思,反而一臉認真的道:“您得為以後做準備。您不可能一直待在汴京城。”
寇季聞言,收起了臉上的笑意,認真的打量了梁適一眼,“你準備徹底在韓地生根?”
梁適反問道:“臣已經是寇氏的家臣了,您覺得臣還有反悔的餘地?”
寇季正色道:“你若是在韓地呆膩了,願意到汴京城出仕,我可以幫你。”
梁適笑著搖頭道:“既然已經在韓地出仕,再到汴京城出仕就毫無意義。不會得到任何信任。”
寇季聽到此話,就知道梁適是真的打算死心塌地的留在韓地。
對此,寇季心裡十分感慨。
他很想問一問寇準,到底給這家夥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讓他對寇氏如此忠心。
寇季盯著梁適道:“你既然決定在韓地落地生根,那我也不怕告訴你一些實話。我韓地如今的百姓太少了。
若是兵馬太多,那就沒有人去領著那些罪籍種地了。
所以我們必須等到人口提上去了以後,才能供養更多的兵馬。”
梁適遲疑了一下,沉聲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寇季笑道:“這個道理我懂。不過隻要我人在大宋,韓地就不會出現任何問題。更何況,韓地一旦出現了問題,其他幾處恐怕會唇亡齒寒。”
梁適沉吟了一下,道:“但願如此……”
寇季一臉和煦的笑容道:“此次牽來朝貢,你都帶了些什麼?”